你脑子里是进了驴屁么?
    模模糊糊之间,唐未济似乎听见耳边有声音这般说话,只是有些缥缈,所以听不太清。
    他睁开了眼睛,发现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买剑正站在他的面前,声音清晰了许多,指着他又骂了一声,“你脑子里是进了驴屁么?人家要来抓你,你都不骂回去的?还是锦绣峰的风格么。”
    唐未济懵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买剑似乎并不是来抓他的?
    买剑见他呆呆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起来,给我起来!”
    他对着唐未济耳提面命,声音不算大,却足够让陆远听见,“人家说你是玄武余孽,你是不是自己会不知道?就不能给自己辩解两句?咱们方寸山虽然比不上人家青龙营名气大,但好歹也是一等一的山字头宗府,你还怕人家在没证据的情况下强行抓你走不成?”
    唐未济顿时便会了意,只是心中叫苦不迭,他虽然不清楚买剑为何觉得自己并非玄武遗脉,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就是玄武遗脉,这又如何去证明?
    证明自己就是玄武遗脉么?
    唐未济一时无言,于是便显得更加呆滞,那呆傻的样子让买剑都看不过去了,他索性扭头替唐未济说话,“陆将军,既然说唐未济是玄武余孽,你总得拿出点证据来,不然的话任由你青龙营随意污蔑,岂不是人人都可是玄武余孽?”
    陆远指了指半空中那滴青色血液化作的笼子,袖手说道:“是不是玄武余孽,以此笼一试便知。”
    买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血脉之力一向是血修修为的根本所在,更难以被检测出来,若是自己不说不用,旁人决计是看不出来的。买剑大略清楚唐未济身体的古怪,更知道他之所以那么抗揍是因为体内那几股力量混杂的原因,所以他才会有底气让唐未济去辩解。但陆远如此笃定,就连检测血脉的手段都准备好了,他便不由有些迟疑了。
    难道唐未济真的是玄武血脉?
    买剑装作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唐未济,看见的却是一脸平静。他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欣慰。
    不管唐未济是不是玄武血脉,能有这般定力已经殊为不易,九师伯的眼光果然毒辣。
    保险起见,他还是低声问了唐未济一声,“你可否愿意去测一测?”
    唐未济抬头看向陆远,看见的只有那一张青龙模样的头盔,冷硬、锈迹斑斑。
    他摇了摇头,“我并非玄武血脉,何必去测。”
    陆远放声大笑,“你若不是玄武血脉,何惧一测?”
    两人说的话差不多,意思却是截然相反。承流峰上讥讽鄙夷的目光越发多了,若不是碍于买剑的情面,只怕他们早就骂出声来。
    陆远步步紧逼的态度背后是唐未济的后退,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候,后退往往便代表着默认,所以就连买剑看着唐未济的眼神都开始变了变。他压低了声音,加重了语气,“不妨一测。”
    唐未济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于是买剑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若唐未济真是玄武余孽的话,九师伯为何还会收他作弟子?
    陆远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考虑时间,又居高临下怜悯道:“还是别费这工夫了,省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唐未济低着头不说话,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陆远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眉头轻轻皱了皱,手指弹动了一下。
    蓝如玉以手中折扇轻轻扇风,只是力道大了一些,显然情绪并不平缓。
    买剑上前一步,冷声道:“唐师弟方才与我一场战斗,身体不适,现在没有心情做测试,陆将军可否容后再说。”
    陆远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步便从白玉云台上走了下来,到了承流峰上。
    天地间的风雪更大了,白茫茫一片。
    买剑挡在唐未济身前,声音越发冷冽,“青龙营这是要欺我方寸山无人么。”
    陆远摆了摆手,笑道:“可不是我青龙营欺人太甚啊,是你方寸山摆明了要包庇罪犯。”
    买剑轻轻招了招手,魏孝熙翰飞奔到他面前,把手中长剑递给了他,他把长剑横在胸前,面无表情道:“青龙营可没有证据说唐师弟就是你们要抓的人。”
    陆远冷笑了两声,换了一副面孔,讥笑道:“青龙营缉拿罪人,还需要给你们证明?”
    承流峰上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有许多弟子面无表情,也有许多弟子看着唐未济的目光中除了厌弃还有不满,他们心想你区区玄武余孽,凭什么让大师兄挡在你面前,自己一言不发。
    不满与牢骚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不断滋生,如雨后的春笋,悄无声息却又极为迅速地长大。
    陆远斜瞥了一眼买剑手中的剑,难以掩盖的笑意从头盔里满溢了出来,“这便是传说中你问李四买的那柄剑?怎么,你要用它与我动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柄‘大风’的第一任主人便是从我们青龙营出去的吧。”
    “剑随人走,大风的这一任主人是我,便可斩断种种前缘,陆将军若是起意,大可一试此剑是否锋利。”买剑寸步不让,气氛便在一瞬间紧张起来。
    青龙营剩余两人向前跨出一步,站在了陆远的身后,狭刀出鞘,映照似水。
    承流峰上突然有人叫道:“大师兄,你何必为此人出头,是不是玄武余孽一测便知,且看他怯懦模样,大师兄此举着实不值当。”
    又有人道:“玄武误国,这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人人皆可诛之,若你当真是玄武余孽,自己站出来,不要连累大师兄,不要连累我方寸山!”
    群情激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站在青龙营三人这边。
    沉默是一种应对方式,沉默意味着不说话,但同样也意味着默认。唐未济到现在为止大部分时候都不曾说话,所以他的沉默在买剑的维护、陆远的逼迫之下便显得尤为耐人寻味。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陆远所说既是真实。
    他们对唐未济本就无好感,而今更是惹得青龙营副将亲自跑到了方寸山,更疑似是人皆可诛的玄武余孽。当所有的不满累积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爆发,方寸山上爆发的这一波着实有些可怕。
    他们的言辞越发锐利,用语更加不堪。买剑看着这一切,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怒气。
    唐未济也有许多怒气,不是朝着这些弟子的,而是朝着这些弟子所说的话。
    他很想问这些人,浮池之渊的那场战斗你们又没有亲眼见过,为何说起玄武余孽这几个字的时候这般轻松,似乎便笃定了这是真相。
    他也很想问这些人,玄武误国怎么就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别说三千玄武赴死被有心人扭曲事实,即便是真的,玄武后人为何就要以死谢罪?
    他这么想了,便这么问了,问完之后,场上一片寂静。
    承流峰峰上方寸山的弟子看着他,满是讥笑。
    白玉云台上站着的诸峰长老有许多叹了口气,也有许多在心底冷笑,嫉恶如仇地看着他。
    蓝如玉这次倒是面色平淡,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变得古怪起来。
    买剑与陆远三人对峙,精气神牵扯在一起,针锋相对,并未分心。
    倒是魏孝熙翰看了唐未济一眼,一向嘻嘻哈哈的他眉眼中多了些思索。
    陆远身后站着的那两位青龙营中有一人沉声说道:“玄武误国已成事实,前辈过错后辈承担并无不妥,虽万死亦不能赎,你有何怨言去找你的先辈问清楚,怎敢推诿委屈。”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却偏偏让许多人都觉得很有道理,承流峰上的风雪更寒,唐未济一时语塞。
    这便没什么好谈的了,世上事许多都不是靠谈的,有资格与你谈的人,往往不需要和你谈也能决定事情的结局。
    一片桌面大小的雪花刀子一般旋转下坠,正巧落在陆远与买剑两人的正中央。高速旋转的雪花撕碎了寒风,劈散了厚厚的雪层。买剑握着剑的手微微向下压,陆远头盔中的青色雾气越来越重。
    唐未济深吸了一口冷风,任凭那些带着风雪的寒风冰透了肺腑,他微微伏低了身子,准备殊死一搏。
    青龙营的那两人狭刀出鞘过半。雪中刀映雪,刀中雪更寒。
    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凝固起来,桌面大的那些雪花像是产生了自己的灵智,在半空中便避开了这片区域。万年冰雪不断的承流峰上竟开始出现一股热流。
    买剑与陆远的两股气息一股锐利冷冽,一股诡异阴毒,两者相互激荡碰撞,雪层不断融化,露出灰黑色的岩石。
    唐未济看着那些石头,心想原来哪里的石头都是一样的颜色。
    他看着那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里其实有诸多不解。
    他问那岩石一般一动不动的背影,“缘何如此?”
    那道背影答道:“这里是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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