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会以为天下慢慢趋于太平,可是凡是有高深修为者,都会感知到天地阴阳似乎微微发生了改变,也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些大事发生。
    不过对于刚刚回到西山的王遂枝来说,已经是灭世临头,愤懑难平了!
    苏易水这个西山宗主是怎么当的?当年西山的宫宇多么精美华丽,怎么现在破败成了这样?
    听羽童说,这还是她最近找工匠修缮了一番后的样子呢!而且他曾经的恩师,现在的薛冉冉住的地方居然不是西山最好的那处房子,只是住在弟子所居住的宅院里。
    虽然那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屋内的摆设也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式样。可是王遂枝却觉得处处透着寒酸与小家子气,实在不是不堪居住。
    这西山来了财神爷,就连饭桌上寻常的鱼肉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东海深鱼、燕窝炖汤、就连吃的虾蛄,个头都有小孩手臂那么大。
    害得西山几个土包子徒弟每次上桌前,都要看着菜色问上一问,不然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食材。
    而且随后的几天,又有许多沐清歌以前的弟子们纷纷前来,他们都是以前错认了师父的,听闻了风声弄清了原委之后,便一个个前来,哭着扑倒在西山下,乞求恩师的原谅。
    薛冉冉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他们的,但是很难如他们所愿,将他们重新收回到西山上来。
    毕竟现在的西山宗主是苏易水,他最近特意喜静,之前收的那些弟子们都被他轰撵到了山下,更不会让薛冉冉接她前世的徒儿们上山了。
    不过冉冉问他为何让师弟们下山时,他当然不会照实说,看着那些年轻的弟子围在正当花季的师姐冉冉身边时,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让他感觉不舒服。
    所以他只是一派深沉道:“修真,除了练气,当见世面,开阔视野,长久居于山上,只能养出鼠目寸光之辈,让他们下山历练一番,才可更好地修真为道。”
    如此冠冕堂皇的解释,果然让人肃然起敬。冉冉想起他当初也是带着初入西山的弟子们去望乡关历练,的确是开阔了眼界,以后的修行也是一日千里。
    所以送着那些哭丧脸的师弟们下山的时候,她这个当师姐的也是满心的激励,许了他们少年可期。
    美丽又亲切的师姐一番柔声安慰,让这些被师父冷脸赶下山的少年郎君们再次感受到了师门的温暖,一个个抖索精神,背着行囊下山历练去了,立志再回西山时,必定是全新的自己。
    至于苏易水阻止西山旧日的徒弟们上山的理由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他们离开西山已有二十年,各自都有自己的营生。况且有些曾与沐冉舞为伍,人心叵测,不得不防。你若要跟他们相认倒是无妨,可实在不宜全都招到山上来……还有那个王遂枝,虽然他富可敌国,可也不必将排场摆到西山来,我西山的财力也不逊他,不缺他那些金银。”
    说了这么多,恐怕只有那最后一句是发自肺腑了。不过薛冉冉记得羽童曾经说过,苏易水不喜奢靡,所以他反感王遂枝,还真有可能是生活习惯的不相容。
    于是冉冉便私下偷偷叮嘱王遂枝,要节俭花销,以后不可再往山上,特别是她的院子里搬运名贵的食材,还有家具摆件了。
    王遂枝听得却泪眼婆娑:“恩师重生这么久,就是过着这般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恨我一无所知,竟不能维护师父周全。那个苏易水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明明知道您是他的恩师,居然自己摆起了宗主的架势……师父,您还是跟我走,另立山头开山立派吧!”
    这中年男人的眼泪,其实比芳龄少女泪眼婆娑的楚楚可怜更让人难以招架,更何况那王遂枝一哭,便是悲从中来,略略有些收不住。
    冉冉不知该如何哄好老爱徒,只能冲着不远处,半隐在花丛小楼窗子里的苏易水拼命地使眼色。
    他都偷听半天了,如今也该现身替自己解一解围了。
    可是那个拉着冷脸的男人,却冷哼一声,头也不会地走了。
    冉冉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甚至觉得开山立派单过的主意似乎也不错,最起码不用看某人的冷脸了。
    不过一会的功夫,羽童却飞快地赶来,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挤走悲意正浓的王遂枝,对冉冉说道:“主人已经将你的父母,还有曾先生接回到西山上了,今晚主人要给他们接风,你帮我拟写个菜单子,选些老人家爱吃的菜品出来。”
    被羽童这么风风火火的一说,倒是解了冉冉的围困。
    而且她没想到,最近总是嫌弃山上人太多的苏易水居然会将自己父母接来。这下子真是颇有些惊喜了。
    而王遂枝也止住了悲意,赶着去跟十四师弟曾易叙一叙旧。当初他还纳闷老十四怎么助纣为虐,帮衬着苏易水呢。
    现在想来,他是一早就知情,默默守护着真正的师父。
    不过巧莲夫妇和曾易,是到了晚上时,才到了西山。之前羽童那么赶着来报信,想必是苏易水叫她前来,替她解一解围困的。
    所以跟爹娘吃了团圆饭后,冉冉特意洗好了瓜果去冰莲池边找苏易水。
    以前他喜欢在晚上时,看着满池散发着幽光的冰莲抚琴。可如今失忆的苏易水不甚喜欢抚琴,只喜欢在池边点一盏灯看树。
    今日月色美甚,冉冉捏了一只切好的甜瓜送入苏易水的口中,然后她看了看放置在亭子里有些落了灰尘的抚琴,一时手痒,便坐在了琴边,掏出手帕擦拭了灰尘,又给琴弦上油之后,试着素手调琴,弹起简单些的曲子。
    以前苏易水曾经教她弹过,也算是堪堪入门,所以曲调虽然稚嫩些,也勉强能入耳去。
    苏易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慢慢抬头看向冉冉。
    前世的沐清歌是个调琴高手,一手琴声堪比天籁,这也使得他非常厌恶古琴,不甚喜欢。
    而亭子里的那一把正是当年沐清歌留下的爱物。听羽童说,他这二十年来最大的爱好便是弹奏那把古琴,甚至造诣颇高,自己也是有些匪夷所思。
    今日看到冉冉弹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然不再反感那把琴低沉悠扬的声音了。
    冉冉试着弹了半曲,不过有一处音调总也弹不好,于是抬头冲着苏易水说道:“师父,这里该如何弹奏?”
    苏易水本想说自己不喜弹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坐到了冉冉的身后,伸出长臂围住她,将手指放置到了琴弦上。
    看来身体的记忆有时候比脑子管用多了。苏易水甚至来不及多想,手指已经自动划过琴弦弹出了悠扬的曲子。
    而他弹奏的,正是沐清歌当年最爱的“渔樵山水”。
    这曲子难度颇大,他却弹奏得丝毫不费气力,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二十年来究竟在古琴上花费了多大的功夫?
    难怪这二十年来,他的修为毫无长进,原来他竟然不知不觉跟这小妖女的前世一样,不务正业得很……
    可是当看到冉冉一脸欣喜地转头看着他,仿佛沉浸在了雅乐里时,苏易水一时又想到,这类玩物丧志的享乐玩意,偶尔弄弄,其实也不错……
    第89章 (佳偶生怨)
    就在悠扬的琴声溢满山间时,王遂枝和曾易两个师兄弟也在一侧的楼阁上对饮叙旧。
    越过重叠的树丛和那一处水潭,二人可以看到那莲池边二人相视弹琴的样子。
    王遂枝杯子里的酒抖得满手都是,又惊又怒道:“无耻之徒!他……他怎么敢对师父如此!”
    曾易用断掉的手掌夹住酒壶替师兄斟了一杯,倒是语气平淡道:“师兄,喝酒。”
    王遂枝将酒杯重重摔在了桌面上:“如此不堪,你看了不气?”
    曾易摇了摇头,淡淡道:“我若不知他俩前尘也许会跟你一样生气,可是师父当年为了替苏易水改天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觉得只是因为一份师徒之情吗?”
    王遂枝被问得一愣,曾易又开口道:“我们自诩是恩师的好徒儿,当年恩师被打得魂飞魄散时,也只有苏易水这个逆徒,为了恩师舍了自己的修为,为她换得一线生机。若是从这点看,我们愧为恩师的弟子啊!”
    王遂枝被说得老脸微微一红,这时曾易看着那抚琴男人正低头凝视着微微甜笑的女子,眼神是那么专注,他不由得微微叹息道:“所以恩师这辈子只需要开心快乐就好,我们这些做徒儿的莫要替她指手画脚了。”
    王遂枝听了却还不甘心,只是摇头叹气道:“我是担心这个苏易水如今失去了关于师父的记忆,又变成初入师门时混不吝的样子,若是他一时想岔,对师父不利如何是好?”
    曾易其实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带着师父偷偷离开。
    不过现在看来,这点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苏易水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对师父的爱护却没有半点折扣。
    两个人的缘分并非一道洗魂符就能扯断的,所以眼下曾易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这二人的如胶似漆,也被巧莲和木匠夫妇看在眼里。
    他俩虽然出身乡野,可也不是傻子。以前他们是没上西山来,看不到师徒的日常,现在却警觉了这师徒二人是不是……太过黏腻些了?
    夫妻俩可不会像曾易那般只想任其自然发展。
    女儿年纪小,被这般俊帅的仙长迷住,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小姑娘,见识少。可是那位仙长是何意思?可不能看着他们的女儿年少好欺,就不负责任啊!
    于是夫妻俩私下里一盘算,决定跟苏仙长开诚布公好好聊一聊女儿的姻缘问题。
    在问仙长之前,夫妻俩也是先将女儿叫来,问她的意思。
    冉冉觉得她跟苏易水的情况太复杂,说给养父母听,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所以只能打马虎眼道:“娘,你和爹爹想多了,我跟师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巧莲一瞪眼:“不是哪样,我可亲眼见你跟那苏易水在池边拉着手散步,苏易水还替你捡起头顶的树叶子,哪有师徒是这样的?”
    冉冉听了巧莲原来只是看到这些,倒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娘看到了什么……这不是很正常吗?师父对其他的徒儿也这般和蔼……娘,我得练功去了。”
    冉冉不想多说,只说自己要去后山练功,一溜烟地跑了。
    可巧莲却觉得女儿话头不对,女儿听了她的话,竟然长出一口气,难道两个人私下里还有更要不得的事情?
    她觉得女儿真是年少糊涂,被人占了便宜而不自知。
    于是夫妻俩干脆径直将苏易水堵在了书斋里,先是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闲话后,夫妻二人对视,鼓了鼓勇气,一本正经地对苏易水说,他们要带女儿下山。
    苏易水原本让夫妻俩来西山,是因为冉冉一直担忧着养父母的安危,毕竟魔物横行,他们俩一直离群索居,不甚安全。
    可没想到这夫妻俩竟然不领情,突然要带走薛冉冉。
    苏易水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笑话!他们是冉冉的养父母就可以如此自作主张?那薛冉冉这条命还是他给的呢,细论起来,他才是冉冉的再生父母,哪里轮得到这对乡野夫妇做主?
    巧莲也猜到了苏易水不肯轻易放手,所以立刻谈起条件:“仙长,我这几日也看到了,您对小女实在照顾得太周到……只是姑娘大了,您也得避嫌才对。退一万步讲,您若真是喜欢小女,想要喜结连理也不是不可。可是我家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若是你有意,也得先找媒人提亲,然后看看我们家的意思啊!”
    苏易水此时再回味这夫妻俩方才的话,起初以为是闲话,现在听起来就句句别有深意了。
    比如巧莲问他除了西山,别处可还有铺子物产,是在摸家底。
    木匠问他今年贵庚,夜里起夜几次,可否有尿频腰肾不足之症,是担心他年老体弱给不了他们女儿幸福。
    另外巧莲还特别关心他先前可曾有过婚配,是担心冉冉一不小心便屈居人后成了妾。
    这夫妻俩是全都打听明白了之后,才开口给他们的养女谋取婚事的,也算是为女儿细细打算,精明到家了,
    “她投拜西山,是我的徒弟,所求的也是长生不老,与你们说的这些不甚相干。”苏易水冷冷回绝道。
    巧莲发现这位苏道长似乎比以前对他们冷淡了许多,难不成是觉得凭着花言巧语将他们那单纯的女儿骗在手里就有恃无恐了?
    想到这,巧莲的彪悍劲儿再次翻涌了上来,说话也不甚客气了:“苏仙长,您原也不是我们心里的佳婿人选,冉冉现在正当妙龄,芳华年龄找个年岁相当的才最合适。而您……虽则长得神仙做派,看起来年轻,到底年岁太大。我们女儿道行浅薄,恐怕也不能如您这般神仙不老,所以您若是无意,也要跟我女儿讲清楚些,我们夫妇虽然家底不如您,但也不是要出卖女儿给人家做妾室过活的人家。明日我们便将女儿领下山,不敢劳烦您教导了!”
    这完全是乡野村妇的派头,亲事不成,居然暗讽他年老体衰?
    依着苏易水的脾气,是要立刻起身走人的。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就变了味道:“……是冉冉让你们来提亲的?”
    巧莲想了想,觉得要显出一家三口心齐些,于是道:“冉冉当然是这个意思,她从小就喜欢看别家娶亲,现在年岁正好,自然也想名正言顺地做个拜堂正娶的娘子!”
    原来是薛冉冉耐不住性子,求着她爹娘来跟他提亲了――苏易水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留恋西山,可是私下里不也是一颗恨嫁之心?
    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无意迎娶同修的道侣。
    当初他跟温红扇的定亲也是为了满足母亲让他成亲的心愿,后来婚事被搅黄了,他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惋惜,此后也不曾想在自己的身边增添什么累赘。
    薛冉冉如此想要急切的嫁给他,倒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小丫头眼里的爱慕之意不容错辨,应该是喜欢着他……
    考虑到她现在还算乖巧,不像前世那般叫人生厌,而且他俩到底是有些肌肤之亲了,考虑到周全她的名声,与她成礼一场……也不是不能考虑。
    毕竟她本性顽劣,虽然今世改好了许多,但是无人看管的话,本性萌发,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有许多事情,做师父的也不好管。比如说跟俊帅的师弟没完没了地聊天,跟不相熟的男子微笑,一言不合便要打包袱离开西山等等,这些臭毛病若是嫁给了他的话,便都可以改一改了。
    这么想来,娶了她的好处也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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