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院长在背后喊她:“小媛,帮我查一份文献好吗?”
    小媛退出窗前:“来了赵奶奶。”
    他们在一楼的客房工作,赵秋益没有借用周游的书房,江媛觉得可能也借不到,周游哥哥很注重隐私,何况书房肯定有政府文件,进去不小心翻到不太好。
    那谢衍会进去吗?如果是妻子偶尔也会进去打扫吧。想到这里,江媛心里忍不住有些恼怒。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心里的思绪。
    “小媛,”赵院长忽然说,“下周我同事的侄子回国,介绍给你俩认识吧。”
    江媛回过神,摇头:“不了赵奶奶,我没有兴趣呢。”
    赵院长摘下工作用的眼镜,轻轻叹气说:“小媛,如意结婚很多年了。”
    “我知道赵奶奶,我的情绪跟他无关,一直都是这样的。”
    江媛还是少女时,就觉得周游哥哥以后的妻子应该是位性情温柔的大家闺秀,这样两人才相配。
    但是她想,其实自己也可以。自己条件不错,她练芭蕾,所以脖颈细长姿态优雅,她爱读书,所以成绩优异,她钻研茶道,因此获奖无数,她还擅长厨艺,她很优秀,她觉得自己和周游哥哥算得上门当户对的。
    她和周游哥哥从小就认识,但一直不亲近,不在一个学校念书,过年时走亲访友,也只会偶尔见到几眼,周游哥哥大多和同龄男孩玩,不玩的时候,早上七点就会在父亲的办公室看书,大年初二都是如此。
    小时候的记忆里,周游只是个漂亮话少的哥哥,真正在江媛心里留下印象,还是小升初的夏天。
    她那时从素描转学油画,画好几副后带去请教周夫人——周夫人国美毕业,办过好几次个人画展。
    她和周夫人坐在院子里,一幅一幅看过去,身后传来细簌的脚步声,有人问:“这画的是什么?”
    江媛还没说,那人旁边的人就已经替她答了:“是《不相称的婚姻》。”
    “功力还差点。”开头询问的人带点调侃地笑道。
    江媛脸腾的红到底,恼火转头时,看见两个少年站在身后,右边的男生格外清秀,他对着这边微笑,像是宽解她:“已经临摹的很好了,佑之你还不如她呢。”
    十四岁的周游,清瘦高挑,温和礼貌,笑起来时,就像树荫铺到湖里的碎影,让人心动。
    周游和沉佑之离开后,江媛脸上的红还没散去,但已经不是刚刚恼火的红,她小声问:“周游哥哥也喜欢油画吗?”
    “他更擅长中国画。”周夫人说。
    是了,周游哥哥刚才拿在手里的是刚出版的《我负丹青》。
    后来她常往周家跑,嘴上说的是请教画画,其实更想多看看周游,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没和周游哥哥熟悉起来。周游寒暑假都去了新疆,周夫人离世后又去了澜水,直到周游哥哥大四时,赵院长撮合他俩相亲。
    赵院长私下和她说过,周游现在的女友心性不好,故意下套纠缠上他,周游年纪轻,秉性正直,没多少恋爱经验,被她耍得团团转,眼看毕业季两人有矛盾,赵院长实在是不希望两人继续下去了。
    江媛那时已经谈过两任男友,但心里偶尔还记挂着少女时期暗恋过的周家哥哥,当即就答应了。
    周游没有直接拒绝,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江媛觉得有戏,但两人聊天的次数并不频繁,周游毕业季比较忙,江媛理解。她想去周游的公寓给他做饭,周游也拒绝了,他有洁癖,也很少在自己家开火,配置不全,江媛也接受。她以为两人成长环境差不多,应该会很有共同话题,但是周游最常和她聊的,其实是她家里的事。
    这也是江媛后来才逐渐意识到的,周游如果想诱人聊天其实有很多话术,说起话一层迭一层,云山雾罩,看似什么都说了但其实又什么都没说,反倒是她自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她沮丧地想,难道周游哥哥跟谁说话都这样吗,就不能直来直去直接表达想法?
    但那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有警惕的心思,顺着周游的思路走下去,很快介绍了堂哥和周游认识。
    她的堂哥是军官,当时还没划分五大战区,他在南京军区服役,可能周游曾经在新疆的经历,两人很快熟悉起来,堂哥那段时候在军总汇报工作,两人常常小聚,比江媛和周游见面都多。就在江媛以为自己和周游哥哥进展稳定时,他即将毕业的某天,主动来找自己了。
    是很真心诚意地道歉,非常正面地对她心意的拒绝,送的礼物全部原样退了回来,江媛那时候甚至没有被拒绝的实感,心里想的是,哦,原来他也会如此坦率啊。
    自然也是答应了。
    这两叁个月的相处,其实并没有给她产生交往的感觉,相比较恋人可能更像是走得近的朋友,她还通过周游家的关系结识了不少美术界的大家,对她受益匪浅,以至于赵奶奶把手镯送给她时,她甚至觉得心虚,后来当然也退了。
    喜欢是私人的事情,她喜欢周游不代表非周游不可,也没人规定喜欢谁就一定会得到谁,
    但是听说周游还是和他大学的女友领证结婚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愤怒起来。
    凭什么呢?周游哥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配这么个心术不正的女人?
    就像那幅《不相称的婚姻》,二者悬殊如此巨大,根本得不到旁人的祝福。
    她甚至产生了某种正义感:她不能让周游和谢衍在一起。
    于是这些年来,她一直看谢衍不顺眼,她不会去看谢衍做了什么,她只会觉得谢衍在做什么,总之,谢衍此人在她心里的印象,年复一年的糟糕了下去。
    这其中或许还包含着对谢衍容貌的嫉妒,不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被嫉妒是常有的事情,谢衍没有亲密朋友是应该的。江媛想。
    江媛和赵院长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周游和谢衍夫妻俩都没回家吃饭,周游是真的忙,至于谢衍,她可能就是不想和她俩相处。
    江媛自觉赢了一局,心情轻松地决定出门在小区转转,复式住宅一共四层,周游哥哥家在叁四楼,走楼梯也根本不废脚,江媛没有等电梯,刚走往旁边的旋转式大楼梯,就听见下面人的说话声。
    她走下去,看见谢衍在打电话,她应该是上楼回家,接通电话时顺便倚在扶手上背对着上方,没注意到脚步声。
    白晃晃的墙,明亮的玻璃和瓷砖,足够大的旋转式楼梯,让江媛下楼的时候清晰地从侧面看见谢衍一边说话一边在指尖弹着硬币,阳光下淡雅的银色光芒忽隐忽现。
    谢衍显然熟稔于此,拇指抵住食指第二处关节夹住硬币,微微下压使硬币翘起,然后猛一用力,噌,硬币弹起又落下,最后又稳稳落到谢衍手里。
    江媛试图无视谢衍过于流畅好看的手部动作,继续往前走,但是在看清硬币的制式后不淡定了,冲过来说:“这不是播种女神吗?你怎么能这么玩?!”
    谢衍正和电话那边的人说到“那我拿安科斯打的折刀和你换”,听见江媛的质问后姿势都没变,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稍等回聊”,挂掉后不耐烦地挑起一边眉:“是啊,所以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媛的脸又气红了,确实和她没关系,但是:“你,你不能这么玩,这是很珍贵的古钱币。”
    1893年费城铸币厂铸造的银币播种女神,现存于世的不足一百枚,周夫人有五枚,那是她嫁妆的一部分,江媛以前在周夫人那里见过,家里也有喜爱收集古钱币的长辈想和周夫人换,但是被拒绝了。
    周游是独生子,母亲的嫁妆自然也留给了儿媳,虽说是别人家的事,但江媛还是忍不住说:“你怎么能这么轻浮?”
    谢衍真是受够这帮人了:“那你知道什么是界限吗?我没扔没烧,周游都没说我,你哪来的闲心,管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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