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向来无视谢衍刻意做作的表演,失忆了也态度依旧,该干啥干啥,赵院长一手拉着周游,一手拉着谢衍就往里走。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骨头汤是营养丰富的,但是没放盐;黑鱼是肉质肥嫩的,但是少油少辣;放眼望去,寡淡的白菜青菜,间或几块豆腐点缀其间。
    两个病患越吃越慢,周游喝水,谢衍半块豆腐吃了快半分钟。
    周爷爷嘬着小酒,阿姨过来给他面前放了碟香辣的无骨鸡爪,谢衍眼神飘过去,周爷爷道:“养伤要紧,你现在不能吃。”
    赵院长盛起一块大骨头放进谢衍碗里:“多吃点,才能好得快,我请了位苏州的阿姨,这几天就去澜水市给你们做饭。”
    谢衍望着骨头上挂着的沉甸甸的肉:“谢谢院长。”
    赵院长拳拳关爱之心全化为碗中食之无味的饭菜,谢衍吃到反胃,而周游早已离席和老太爷说话,手边还端着茶。
    老太爷年纪大了,早年革命留下的伤病便愈发严重,每年夏天都要去北戴河疗养。话说不了几句,又开始咳,周游拍拍他的背,将手里的茶递给他,又把太爷爷滑到膝盖的毯子往上盖了盖。
    动作做完以后,他似乎才意识什么,顿住了片刻。
    赵院长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欣慰道:“他以前都这么照顾老爷子,给他拍背的力度都没变。看来如意虽然不太记不得人了,但还是有感觉的。”
    如意是周游的小名,谢衍最常听到赵院长这么喊他。赵院长又说:“我知道如意这几天冷落你了,你也要体谅他,他不容易,身体也没好,看他今天的反应,只要好好养着,总有一天能全想起来。你和如意这些年都走了过来,后半辈子还要互相扶持,眼前这个小坎肯定能迈过去。”
    不,他只是忘记了我。谢衍心想,但还是嘴上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下午有一拨亲戚登门看望,考虑到周游脑子不好(……),只让他见见人就又回房间休息。二楼向阳的房间是周游小时候住的,后来他离家求学,又在外工作,房间却保留了下来,每日打扫依旧十分干净。周游站在房间配套的小阳台上打电话,谢衍一边吃刚洗好的草莓,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书看。
    周游现在党政材料看得多,但是学生时代看的书挺杂,偶尔会用铅笔在书页空白处写点笔记,笔锋也没有现在锐利,十分稚嫩。
    周游打完电话回来,就见谢衍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他的书,时不时发出奇怪的窃笑。
    那表情就跟看黄书似的。
    周游走过去,发现她看的是儿童速读版鲁滨逊漂流记,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抠出来,应该是他学龄前看的。笑点好像是他写的幼圆体笔记,因为不识字很多还用拼音代替——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周游:“你可以去书房看精装完整版。”
    “哦,不用了,”谢衍摆摆手说,“人自识字忧患始,我打小讨厌看书,就是觉得你这字不错。”还特意指了下他的幼圆体。
    周游:“……书记找我有事,需要用电脑。”
    “你请。”谢衍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自己抱着书歪到了床上。周游坐下来打开笔电,开机后顿了下,他忘记了密码。刚准备切换成指纹解锁,谢衍的声音从后面床上飘过来:“yanyan520,第一个y大写。”
    周游转身看她,谢衍依旧歪在床上看书,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冲周游一笑:“一开始不是这个,我改的。”
    周游的视线终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没说什么,转过了身。
    谢衍书没看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她摆正了歪斜的姿势,进来两个人,是周游的表亲,门边站着一个但没进来,谢衍多看了一眼,那人眼生的很,上身马夹下身牛仔裤,十分干练。她刚客气客气地对他笑笑点头,那人晃一眼就走了。
    周游的表侄女今年十四,青春期少女,敏感安静,和谢衍只见过几次,话没说过几句但老爱盯着她看。表侄女是跟着她爸,也就是周游表哥进来的,对,就是那位误闯谢衍周游一夜情事发点的沉局长。
    沉局长为人磊落,性格刚强,直男有点癌,结婚晚,太过沉迷于工作导致老婆跟他离了婚,终日与案子和局里兄弟为伴。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回忆太过糟心,沉局长每次对上谢衍目光都严厉得仿佛面对失足妇女。谢衍也不往他跟前自讨没趣,请二位坐下,分别倒杯水,就一边看书一边和小侄女说几句。
    沉局长上门打扰当然是为了正事,谢衍和周游是在离开爷爷奶奶家不久出的车祸,但是他看过报告后觉得有问题,因为一开始是做交通事故处理,后期认为是人为处理起来很麻烦,要到当地公安机关重新立案。
    谢衍的书越翻越慢,忽然小侄女在旁边说:“姐姐,你明天就要去澜水啦?”
    小侄女的声音刚好盖住了那边沉局长的话,谢衍没听清他说哪里有问题,顿时皱了下眉。
    但是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自然,很温柔地说:“是呀。”
    小侄女又问:“那姐姐你脚受伤了,工作怎么办?”
    谢衍语气平常地说:“我在家。”含蓄表明自己是个家庭主妇全职太太。
    周游和沉局长说了几句话,沉局长就起身告辞了,小侄女跟他走,下楼后去了客厅,沉局长工作忙碌,现下就要回局里了,坐上警车,刚刚站在门边的男人也从另一边上来,说道:“沉局,你让我见的你表弟那对,女的我认识。”
    沉局长:“谢衍?你在哪认识的?”
    “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我念大学那会儿,北京圈里的高校搞了个校花校草评比,就类似于那什么facemash,刚开始声势浩大,人多,排名也激烈,大家选的眼花,直到有人把她的照片往上一挂,啧……在她以后,网站选出来的校花没一个像样的。”
    男子回忆了下她对自己礼貌的微笑,还有那句看似平和的“我在家”,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真是一张漂亮到让人心生不安的脸。尤其是那一笑,起于眼角又收于眼角,缓慢又短暂,无端带起些色欲的意味。
    你若是相貌平凡点就好了,他想,可谁让你长成这样呢,只要是拥有你的男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给予你过度的自由,金屋藏娇可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同样龌龊而卑劣的想法在他心底迅速一过,随后被深深地掩埋。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说:“沉局,对不住啊,这个案子我没法接。”
    沉局长十分意外:“为什么?”
    男人半真半假地笑道:“办案最忌掺杂私人感情嘛,我又最喜欢意气用事了,万一给你办砸了怎么办。这个案子可以交给刑侦二处的支队长,那人做事你放心。”
    沉局长皱着眉头看他半天,终于看出了昔日部下吊儿郎当表面下的认真,于是没有追问他的“私人感情”来自于何处,更没有生气于身为老刑警的他怎么还会意气用事,只是说:“废话真他妈多,查个案子还推叁阻四的,我不管你澜水那边到底谁负责这个案子,总之最后我要知道是谁策划了这起车祸,谁是犯罪嫌疑人。这件事我交给你,查不出来,紧着你身上的皮!”
    “保证给你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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