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上树、蹲河边、蹲虫子洞……
    等落闲终于清楚区别后,四师兄又让落闲闭上眼睛,听不同东西所发出的声音。
    这个不同的东西所指的是,同一颗树上,同一根枝丫上的两片叶子。
    修真界中没有两样完全相同的物件,而据四师兄所言,每一样物件皆有属于自己的旋律声调,同一阵风拂过的两片叶子发出的声音一定不同。
    于是落闲可以盯着一片叶子,看它的形状,听风吹过时因为叶脉走向而产生微妙的变化。她还撬了虫子的洞穴,把虫子捉出来,蹲在地上盯着虫子看一整天。
    在落闲已经能闭眼准备说出自己所在范围内,风拂过一颗树上哪些树叶,那些树叶大致形状。道出什么时候水流会有微弱的减少,根据虫鸣判断藏在洞穴中的虫子是老是幼,是健全还是缺胳膊少腿后。
    四师兄随手折下叶子让落闲来根据她所观察到的,来吹出独属于这片叶子的音调。
    这次前所未有的容易。
    夜晚,推着十一师兄回屋后,落闲取来放在床头已经背了足有三分之一的厚书。给人拉上斗篷后,落闲来到床边轻声念起了起来。
    自从每日服了清晨从梧桐树叶掉下来的晨露,十一师兄体内的蚀骨毒没有再蔓延,不过以前还会动动下颌回应她的十一师兄似乎一直陷入沉睡中。
    呼吸浅淡,自来了无名派除了第一日,便再也没有清醒过。
    不过在看了书中数之不尽的内容后,落闲再一次清晰了解到,十一师兄所经历的是怎样的噩梦。
    神魂虽毁,但意识还在。他身上疼痛分毫未减,蚀骨毒乃极阴之毒,一点点将活人骨骼化成尘土。
    只要清醒,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无不感觉骨骼似万蚁噬咬,痛不欲生,感受到自己皮肉、骨头在空气中腐朽化作泥土。
    所以在十一师兄独自待在蛇窟里的时候,只要清醒过来,就能感受到山洞中腐烂的尸骨,蛆虫在肉体中啃噬,恶心的幼蛇在身上缠绕……
    书上说,祛除蚀骨毒最好的法子是去骨,将含了毒的骨全部砍掉。
    其次只能换具身子。
    但显然,这两个法子对于如今的十一师兄全不可能。半个身子悉数尽毁,不可能,也不能去骨。而悉数碎成光点的神魂也无法转移身子。
    但只要十一师兄还有呼吸,毒还没侵蚀全身就有机会。
    不醒来挺好的,就这样好好地休息。
    念了一会儿书,落闲怕十一师兄觉得太过枯燥,转而心中默背。
    她来到窗边,折下一片梧桐叶。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观察,她很快便将梧桐叶的叶脉形状特殊之处记下,拿到嘴边,依着梧桐叶天然走势,吹出梧桐叶本身的音调。
    叶片发出的声音清澈动人,以事物本身而来的音调,便是它们本身的旋律。分明没有掺杂任何别的曲音,却动听至极,轻而易举融入柔和晚风中。
    四师兄过后是三师兄。
    三师兄懒散惯了,直接扔了好几本书给落闲,让落闲倒背如流后再来找他。
    这几本书看得落闲更是头晕眼花,五行她尚且懂一点,毕竟与修士体内灵根对应。可是什么八卦、方位、天干地支、地势……
    念起来拗口不说,实在过于晦涩难懂。
    在落闲连着几日通宵达旦,硬着头皮背下来。无论三师兄提什么问题出来,落闲都能对答如流后,三师兄直接把落闲扔在竹林里,让她自个儿走出来。
    星河漫天,荒草直直盖过半个身子,落闲一开始凭着记忆往方才来的路走回去。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又回到了原点。
    于是她看着天上的星辰,她试着移动步子,一边移动一边看天上星辰。很快,她发现这个星辰是假的。
    竹林外,无名派六人齐齐看着竹林中打转的落闲,在落闲脚下有个散着灵光的阵法,就是那个阵法将落闲困在一丈天地中。
    二师兄双手环胸:“六师妹资质愚钝,此道本就不易,你这个未免过了吧。”
    三师兄打了个哈欠,惺忪狐狸眼半睁不开,语音慵懒:“确实愚钝,不过这话等你教她时,我再原封不动送给你。”
    落闲足足用了十天,才磕磕绊绊从竹林中出来。
    不过很快,第二天三师兄又把她扔到树林里。
    这次树林中大雾弥漫,没有星辰,甚至连一掌之外都看不清楚。
    这次落闲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出来,出来时,接她的是二师兄。
    二师兄道:“过来雕花。”
    身上绣满纹路,乃至房屋中绣满柔媚好看花的二师兄,仿佛格外喜欢那些精美的东西。
    他让落闲做的事也是这样。
    他让落闲在各种东西上雕花,必须雕得好看,怎么才叫好看?二师兄所说与四师兄所说莫名契合。
    那就是顺万物而来。
    顺着叶片本身能吹出最动听的音调,那么顺着事物本身生长规律而来,就能雕出在这件物品上最好看的花。
    可是二师兄要求的比四师兄要求的更为严格。
    一片叶子有自身的脉络走向,但在二师兄这里,一片叶子不同的地方颜色、厚度、湿润皆为不同。
    那么落闲要想在一片叶子上雕出最好看的花,因为叶片每处的不同,下手的力度、勾勒的纹路、轻重、手法也要随之变化。
    但凡所见之物,二师兄全会让落闲雕花。
    “丑。”
    “丑。”
    “难看死了。”
    “用脚刻的都比你好看。”
    “太丑了,拿远点,别伤我的眼睛。”
    落闲能听见无数次这种话,在每次被二师兄否定后,落闲只是收回,盯着手中的东西许久,而后拿起相似的再次雕刻。
    直到二师兄说可以,落闲才雕刻下一样。
    看着被否决了五十八次的落闲,又一次盯着手中物品入神后。
    二师兄收回视线,斜了眼树叶盖脸,正睡觉的三师兄。
    他道:“那句话,我还给我自己。”
    落闲确实天资愚钝,领悟力、记忆、灵根、根骨,没一样行的。
    但就是这么个没一样拿得出手的人,在被疯狂施了超过她本身能承受的数千倍压力后,本以为该倒地不起的时候,再看过去,竟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于是他们情不自禁再次往上面添加重量,可即便做的一点都不出色,甚至可以说一塌糊涂的人,到最后总能踉踉跄跄站起来。像极了一根没有极限的弹绳。
    万物皆可雕刻。
    不知不觉一开始只会说丑,各种挑毛病的二师兄,开始点头。
    “勉强。”
    “就这样吧。”
    “还算看得过去。”
    这日饭桌前,落闲认真盯着无名派六人,从老头开始挨着一位一位,说哪位哪位脸下的骨头适合雕什么模样的花,那花的形状,花瓣的纹路,花的哪处下手该重点哪处该轻点,因为骨骼质地有些许偏差……
    无名派六人背脊均一寒。
    落闲成功趁六人愣神之时,再次抢到菜碟。
    无名派六人:……
    饭后,二师兄咬牙切齿:“滚!有多远滚多远!”
    也是在这期间,落闲才充分认识到当初二师兄说十一师兄骨相绝美,是美到如何程度。
    而且她也看出,因为血脉交汇,大抵十一师兄融入容玖瑜的血更多,皮相看起来相似的两人实则骨相完全不同。
    她隔空描摹着十一师兄眉眼,仅有眉眼骨相与皮相完全贴合,这便是曾经十一师兄唯一一处真正属于他自己的。
    难怪这双昳丽矜傲的眉眼与那病弱的皮相这般不符合。
    难怪她这般喜爱十一师兄的眉眼。
    第20章 毒发
    隔日。
    “咳,咳咳。”大师兄手握成拳,抵在苍白的唇间,递给落闲一叠纸,笑道:“来帮我剪铜钱纸吧。”
    剪确实是剪。
    但剪的手法时时刻刻在变。
    因为大师兄说修真界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样东西,自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感应。
    哪怕一个人立在原地,一个微微地侧头,手指的轻抬,身子轻微地偏斜,周围的一切也会随之发生细微的改变。
    而落闲必须察觉所在一切的变化,顺其势剪出当时最贴合这个变化的铜钱纸。
    变化?
    风向?
    五行?
    方位?
    时辰?
    自身的呼吸?
    血液的流动?
    身子与外界的接触?
    五师兄所让落闲做的只是单一躯体上,落闲可以做到,别人自然也能做到。可自四师兄开始,越到后面需要躯体的越少,反而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似五师兄和四师兄,三师兄他们甚至很少说话,因为即便用最简单的话说出来,寻常人依旧完全听不懂。
    所以他们干脆不多说,只是让落闲来做。
    落闲不明白大师兄所说的意思,于是整日整日站在同一个地方。日照如烈火时不动,狂风骤雨时一样未动,仿佛扎根了般,只是屏气凝神感受着大师兄简单提过的不同。
    一日接一日。
    好不容易抓到大师兄说的那些话所含意思后,落闲依旧整日整日站在原地,只是这次她身子会微微挪动。每动一下就会沉思许久,有时候只是简单侧了下头,她便会保持这个动作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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