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坊的酒是温的,就像王道边那张温和的脸,像亲人一般的感觉。
    自洪久死后,王道边就更加勤快了,他总是对伙计们说:“活着的时候,就要多劳动。”
    天下的酒,岂是一个人就能酿完。天下的镖,岂是一个人就能保完。
    左情怀进屋后,王道边便端来一碗刚出锅的酒。
    “赶紧尝尝,这是今天最好的高粱酿的,可香了。”
    “香是香,就是劲头有些大。”
    “是你老了,年轻的时候,你能喝几大碗呢。”
    “老了,也没啥用了。”
    “不过大我十二岁罢了,咱们这帮人当中,慕容春是最大的,上次来这,还喝了三碗呢。”
    “他又没有死儿子。”
    “他怎么会死儿子,你儿子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误入魔教,被我手刃而死。”
    “听说了,这小子,居然能伤到梅玉楼。”
    “幸好只是伤着,不然,我就是到了黄泉之下,也愧对梅玉楼。”
    “你成全了忠义,却成全不了这世俗,平安镖局关门了,有什么打算?”
    “等死。”
    “笑话,这天下之人,谁又不是在等死。”
    “我想去找梅玉楼。”
    “和他一起对抗紫衣门?”
    “是啊,要不然呢,和你一起酿酒。”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是身不由己,真羡慕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时候动身,带坛酒给梅玉楼,祝你们旗开得胜。”
    “你真的不一起去?”
    “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只喜欢酿酒。”
    “那行,我先走一步,等你下了黄泉,咱们再一起喝酒。”
    “一言为定。”
    左丹凤带着家人去了北城,左情怀则要了结一段恩怨,凭一己之力,根本不是紫衣门的对手,梅剑山庄早就下了英雄贴,他想在临死前,再做一回英雄。
    城门口,银六福送上十二个烧饼。这些烧饼是他的夫人连夜赶作的,全是左情怀爱吃的牛肉馅。
    “你不一起去吗?”
    “不了,我还要打更呢。”
    “你不打更,这天就不亮了?”
    “理是这个理,可我打习惯了,一天不打就难受。”
    “行,那咱们喝两口。”
    二人坐在南城门前,拿出王道边酿的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听说你儿子死了。”
    “死了,该死。”
    “我儿子也死了,两岁的时候掉进了井里,捞起来的时候,肚皮涨得像鼓一样,他要是不死,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死了也好,要让我亲手杀他,还真下不了那个手,不愧是忠义刀,你要先死,我每年清明都到你坟前陪你喝酒。”
    “谢了,这人活一世,总得有个信仰,忠义刀传在我手里,总不能失了忠义。”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你和梅玉楼,都是大忠大义之人,了不起,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也是。”
    “我,只不过是个打更的。”
    “没有你这个打更的,人们又怎么知道时辰,你是个默默无闻的英雄。”
    “哪能跟你相比,我都不明白,古琴先生为啥把我列入英雄榜,这天底下,打更的又不是我一个。”
    “能一边打更,一边保百姓平安的更夫,却只有你一个。”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弟妹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疯疯颠颠的,习惯了,一晃就十七八年了。”
    “你也挺不容易的,来,喝了这口,我就要上路了。”
    “好,一路走好。”
    喝了最后的一口酒,左情怀就上了路,骑着他那匹征战多年的老马,一路向南,走着走着,突然就转向了北,他想去向范不离道个别。
    范不离似乎知道他要来,站在庄门口等待着,手里拿着那条惊魂枪。
    “来了。”
    “调头,我们走。”
    “去哪?”
    “当然是去梅剑山庄。”
    “你要一起去?”
    “就许你去,不许我去?”
    “我以为你有事不去。”
    “江湖有难,匹夫有责,那慕容春与清夫子在西城赏花之后就去了无界之地,洪久又死了,王道边要酿酒,更夫要打更,我是个闲人,就随你去看看呗,总不能叫梅玉楼瞧不起。”
    “真没看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哪有你,连儿子都杀,忠义两全,死也比我们死得光彩。”
    “这话听起来咋这么怪。”
    “怪是怪了点,理是这个理,不愧是忠义刀,是个真英雄。”
    “你是假英雄?”
    “我,算个屁的英雄,古琴那老家伙眼瞎了,把一帮贪生怕死的人列入英雄榜。”
    “人老了,自然就没那么激情了。”
    “唉,我算是看透了,东西城不去不说,连个人都不派,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急,对了,那个铁匠呢,他也怕死?”
    “谁知道呢,没看到。”
    范不离让家丁牵出马,骑着马与左情怀朝南而行。
    走了二十余里,见官道上走着个乞丐模样的人,腰间之物闪闪发光,不由得都笑了。
    “哎呀,还说那老家伙怕死,原来走在咱们前头,看来是错怪他了。”
    “这一身行头,想必最近日子好不了哪去。”
    “他就这样,一个打铁的,能好到哪去。”
    “我一直都想不通,他为啥拿着个黄金锤子打铁,干嘛不把锤子卖了,过几天好日子。”
    “传家宝嘛,留个念想。”
    “听说是一个女人送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这个女人也够猛的,送啥不好送个锤子。”
    “哈哈哈哈……”
    右满天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得意的二人,一脸严肃道:“笑够没有?”
    左情怀与范不离便不笑了,下了马,三人步行。
    “也不知道慕容春和清夫子查得怎么样了?”
    “应该快回来了吧,都去了这么久,难道死在那边了。”
    “说不定,这两人风流成性,说不定早就死在哪家青楼。”
    “出了这么大的事,竹云天还沉得住气?”
    “关他什么事,西城赏花不也没来嘛。”
    “倒也是,不关他的事,都像个乌龟王八一样躲起来了,简直就是个狗熊。”
    “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管他是英雄还是狗熊。”
    “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咱们再买匹马?”
    “我可没银子。”
    “没事,范庄主有的是银子。”
    “行啊,为啥不早点说,都走了半天的路了。”
    “你也没讲要骑马啊,我以为你喜欢走路。”
    “没看见吗,我脚都走出血泡了。”
    “哎呀,还真是,那赶紧买匹马。”
    三人买了匹马,快马加鞭朝南而行。
    只道是:
    美酒解渴品人生,烧饼充饿送君行;
    庄前叙旧同仇慨,金锤别腰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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