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风浮动,仙气缥缈。
    仙官们神色严肃,态度端庄,便是私下里与友人嘀咕也额外放低了声音,可即便这样,自人群中走过,季雪庭难免还是会听到些许只言片语。
    其实早在飞升之际季雪庭便已经遭遇过这么一回,不过那时他确实只是个无名小仙,再怎么引起轰动也不如如今这次。
    听得那些愈发离谱的传言,季雪庭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渐渐发苦。
    唯一值得情形的一点大概便是当初他刚飞升时其余仙官谈起他时,难免带着些许调笑轻慢之意,可如今,大概是因为他能叫天衢生子这事太过震撼,以至于那些小仙们便是议论起他来也不由自主地变得认真严肃许多。
    甚至还有些仙人提起他与天衢之事,满眼放光,激动万分,透着一股连季雪庭都纳闷的……快活之感。
    季雪庭好不容易顶着无数视线出了人群,在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的祥云中找到了自己那一朵唤了出来,正待要走,旁边却忽然有仙官喊住了他。
    “季仙官!”
    季雪庭一怔,转头望向那人,发现那人容貌气息都很陌生显然从未见过。
    “我这就走——。”
    季雪庭看了看来人脚下祥云,再看看自己的祥云唤出来之后腾出来的空云位,不疑有他连忙解释了一句。
    可那人却道:“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来等云位的,我就是想跟季仙官你说一声……”
    那仙官脸颊微红,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结结巴巴道:“季仙官你与天衢上仙定然会幸福美满,多子多福的!”
    季雪庭:“啊?”
    仙官道:“不用管其他人怎么说,季仙官,其实也有好多人私下里一直都在祝福你们两人。你们会幸福的!”
    季雪庭:“其实……”
    季雪庭刚想解释,可那仙官紧张得很,不等季雪庭反应便一溜烟地驾云而去,不远处还有几位仙官似乎正在等他,几人会面之后,还转过头来,远远冲着季雪庭行了礼。
    “呜呜呜我在下界之时,简直为雪君莲花哭干了眼泪,没想到一朝飞升,竟还能看到他们两个苦尽甘来,再续前缘!”
    “我,我也是!修仙真是太好了!多亏了我努了一把力,修成正果飞升成仙!”
    “不是修仙太好了,是他们两个太好了!我的雪君莲华呜呜呜……”
    ……
    季雪庭:“……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自然是无人理会他那十分虚弱的解释。
    这之后季雪庭陆陆续续又遇到了许多仙官,遭遇都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无奈之下,季雪庭只得落荒而逃。
    为了避开其他仙官,季雪庭这一路上也不顾其他,驾着自己那朵颤颤巍巍的小祥云只往那犄角旮旯无人看顾的地方转去,就这么兜兜转转,不知道绕了多少路,最终季雪庭钻出树林,在一座浩瀚云宫的宫墙旁停下了脚步。
    仙花灵木茂密葱茏,几乎将那一条窄窄云径都要彻底遮住了,而云径尽头则是一团奔涌流动的□□,墙上镶嵌着一枚青铜小镜,显然便是刻了禁制的仙宫入口。
    怎的这种偏僻地界竟然还有这般宽广恢弘的仙宫,他该不会误入了他人仙宫吧?
    季雪庭拍了拍自己肩头沾染的几片树叶,正这么想的时候抬头细细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原来他光顾着避人,加上他飞升不久便回了人间不曾在天庭久留,对这边地形完全不熟,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太常宫。不过跟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正门相比,他如今所在之地乃是太常宫的偏门或者是后门,所以格外偏僻寂静。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季雪庭随意扫了后门一眼,便又转回了树林之中,打算干脆就捏个隐身诀直接回自己如今居住的昆昭宫。
    然而就在此时,小径那头倏然刮起一阵罡风,只见一团红云宛若天外飞星,气势汹汹直坠而下正奔着太常宫的这扇后门而来。
    季雪庭下意识地转头望去,然后便看着门前那团红晕倏然消散,从中大步走出了一道似曾相识的红影。
    那人容貌俊美,服饰华丽。不仅头戴金冠,腰间也是金光闪闪,细看乃是一条炙金神鞭。这熟悉的装扮一下子就让季雪庭想起来,这一位不是别人,而是之前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然后便将他随意打发到了瀛山去的那位天庭纨绔子弟,凤凰离朱。
    不过,跟记忆中的离朱比起来,如今的离朱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季雪庭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在通明殿里与他为难的离朱,可不是如今这般阴沉怪戾的模样。
    之前见离朱,季雪庭总忍不住想到自己还是皇族子弟之后日常打交道的那些世家子弟,其中有些人算是被娇宠长大,于是脾气坏嘴巴也坏,可所有心思都露在脸上,即便是恶意也不屑掩饰。
    可现在站在太常宫后门前的这位看着却阴沉得要命,半点没有凤凰应该有的明丽张扬。
    只见他到了太常宫后门前,半点没有迟疑,直接一抬手便按在了镜子之上。
    镜子顿时就像是水中的涟漪一般,倏然变得无比柔软,然后一圈一圈,慢慢扩大。
    最后镜子便如同一道拱门一般直接立起,内里朦胧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
    简单朴素的小小房间,就宛若人间贫寒学子家中书房一般,窗下书案之前,则是一个熟悉到了极点的人影。
    季雪庭隐于林中凝神一看,发现那这扇后门连通的竟然是太常君的内室,站在那里的人也正是太常君。
    “你怎么来了?”
    季雪庭听到太常君无比温和地说了一句。
    而离朱站在镜门之前,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冷哼了一声:“怎么?我不能来?”
    说罢便像是赌气似的,一抬脚直接走了进去。
    “你当然能——”
    离朱一踏入镜中,两个空间的连通立刻就被切断,以至于季雪庭只能听到太常君前半句的回应。
    这离朱与太常君,竟然是如此要好的关系吗?
    季雪庭站在林中,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已经恢复了原型的镜子继续在□□之上慢慢转动。
    离朱甚至都不需要通报便直接打开了后门禁制,只能说明他早有钥令。当然,好友之间互持钥令也不算什么,但这扇门所连接的房间是太常君的内室,若只是寻常好友,断然不可能做到这般亲近。
    季雪庭看了一会儿,镜子还是镜子,云径之上还是一片寂寥,季雪庭随后便转身离开了那里。
    而且离开之后,他便按照自己之前心中所想,直接将自己计划上许多工作事物都往后推了推,至于他自己,则是捏着隐身诀,先行回了昆昭宫。
    也亏了隐身诀,没了一路上各种各样奇怪传言和让人不知道如何应付的鼓励打气,季雪庭早早地便回到了自己那座凭空的得来的仙宫之中。
    此时天光正亮,倒是比预计回来的时间提早了许多。
    季雪庭站在昆昭宫内,看着面前一片死寂的仙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他心道。
    接着不由自主地便朝着昆昭宫深处走去——天衢所化的那条小黑蛇,此时应当还在灵床上昏睡不醒借力疗伤吧。
    第113章
    想到天衢仙君这些日子那些缠人行径,季雪庭不由微微叹气。但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到了昆昭宫的深处。
    那张可以助人疗伤的灵床正在此处。然而季雪庭一推门走进房间,却是脸色骤变。
    灵床之上空无一物,那终日浑浑噩噩半刻离不得人的漆黑小蛇早已不见踪影,冷寂空旷的宫室之中泛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季雪庭疾步向前,下一刻便准确地在灵床边缘抹了一把:他的指尖顿时染上了一丝血迹。
    有人擅闯了昆昭宫并且袭击了天衢?
    看着那一抹血迹,季雪庭忽然觉得胸口一紧,随即是淡淡隐痛。一瞬间无数念头纷迭而起,但三千年来永远冷静淡定的季雪庭如今却觉得心中乱到了极处。
    不,不行,至少此时此刻还不是心乱的时候!
    这个念头骤然闪过,他猛然运转起无情功法以抹去如今心中那些扰人情绪。很快,伴随着功法运行,季雪庭灵台清明,瞬间便冷静了下来。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否认,那种若有若无,几乎快要让他喘不上气来的压抑感,依旧始终萦绕在胸口,并未随着无情功法的运转而有所消退。
    看样子再过些日子,无论如何也得再下凡一次找到师父好好调理一下这具灵偶身体。
    季雪庭对自己说道,紧接着便在灵床旁站定,双手合十,闭目凝神。
    他的神念一道道地放了出去,直接连上了昆昭宫。
    他开始直接以昆昭宫主人的身份,在宫中搜寻起了天衢的气息。
    天衢乃昆昭宫上一任主人,即便重伤,若是有人想要将他从昆昭宫中带走也一定会留下痕迹,季雪庭只需要循迹而去便可找到想说便是了。
    叫季雪庭略有些意外的是,昆昭宫外围各处禁制封印都没有任何外人出入的迹象。
    整座昆昭宫中,似乎自始至终便只有季雪庭与天衢两人的气息。唯一有些不太对劲的,也只有季雪庭如今所在的这间房间,天衢的气息格外鲜明强烈,但同时又十分混乱。
    “唔?”
    季雪庭若有所思,直接将所有神念凝在了这间房间之中,片刻之后,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声。原来他这时候才发现,就在这间他已经来过不知多少次的房间之下,竟然别有洞天。
    季雪庭抬了抬手,那张灵床忽然便动了起来。伴随着石板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一个黑黝黝的密道入口便那么出现在季雪庭的眼前。
    长长的阶梯顺着入口一直延伸到了漆黑的宫殿深处,原来这座看似仙气飘渺的天上云宫,竟然还隐藏着一层他从未知道的地下一层。
    季雪庭当然不可能错过阶梯之上那些愈发明显的血痕,天衢定然便在这地宫之中。无需多想,季雪庭立刻便踩着阶梯直接追了下去。
    那阶梯之下极为漆黑,冰冷,仿佛是已经被封入地底许久的棺木,真叫人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座仙宫的地底,反而像是什么幽冥之地。
    季雪庭一边走一边想,然后便记起来,仙宫的格局形制乃至于其中布置,往往都与宫殿主人息息相关。季雪庭刚刚接手昆昭宫不久便去了下界,也就是这段时间才回来,自然还不曾以自身气息影响到昆昭宫。昆昭宫的这一层地宫,只可能与它的前一任主人天衢相关。
    就是不知道天衢上仙内心究竟是如何黑暗混乱,才会让自己的宫殿凭空隔出这么一层阴森之地……
    季雪庭正在思索,阶梯却很快便到了尽头。
    一间与上方灵床所在的宫室直接镜像对应的房间正在阶梯尽头,其中隐有些动静传来。季雪庭捏了个法诀,屏息凝神,隐去自己身形,小心翼翼地朝前靠了过去。
    到了门口,他隔着门缝朝那房中窥探,然后便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与一条粗壮硕大狰狞漆黑的黑蛇搏斗。
    “你又在骗他。”
    继续听到男人怨毒的声音。
    “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们都不可以再骗他了。可是你还是跟当年一样,永远都改不了自己的恶劣本性。”
    “嘶嘶——”
    “你就仗着他心软,又要去骗他对你的好,对你温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配吗?嘻嘻,像是你这种阴险狡诈的东西,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身边!”
    那男人看着都已经瘦得脱了形,露在外面的双臂与手指都仿佛是只裹了一层皮的骷髅。而且他身上笼罩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绝望与死气,仿佛一阵风都能将这个人直接吹成一捧簌簌掉落的白灰。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却像是有着什么了不得的神通。那条巨大的黑蛇在男人的桎梏之下只能徒劳无功地抽了抽尾巴,连挣扎都有些无力,眼看着便要直接嗝屁。
    目睹此情此景,季雪庭目光一凌,直接唤出了凌苍剑就要前去救人。
    凌苍剑雪亮的剑光闪过,那男人倏然转身对上季雪庭。
    那是晏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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