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衢仙君这样子,当真是没问题吗?
    回想起自己之前与季雪庭的对话,鲁仁还是觉得自己眼皮跳得厉害。
    天衢没有说话,季雪庭也只是浅笑不语,场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鲁仁如坐针毡,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局面,就见着天衢那张惨白冷凝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不耐烦。
    男人蹙起眉头,转过头去,望向苔云山林极深之处。
    深山大泽之中多是瘴气横生,且多妖魔猛兽,莫说是人类,便是修行者和寻常魔怪也甚少在这等地方行动,可此时,那暗黑的山林深处,却隐隐骚动声响传来。
    而且从天衢所感受到的气息来看,那里聚集喧嚣的应当是人类……唔,不对,好像也有些妖气。
    但那妖气似乎又并不纯粹,中间还夹杂着些许其他不对劲的气息。
    天衢脸色肃然,心情也愈发不爽。
    就在刚才他还同阿雪说苔云山的事情都已经被他料理干净,然而话刚说完那边又杂事发生,这瞬间便让天衢倍感羞耻惊慌。
    他明明都已经跟阿雪保证过,他会很有用的。
    可现在,自己做事却出了纰漏……
    而这么短短瞬间,深山之中的喧嚣愈显,就连仙力更加低微的季雪庭与鲁仁都已隐隐察觉到不对。
    天衢面上血色褪净,垂眸敛目轻声同季雪庭道:
    “山中有事,我去探查一番。”
    顿了顿,他又贪婪地
    以余光描摹起季雪庭身形,又道:“那些碗筷你也不用动,喝完酒后便休息就好。剩下的事情我来收拾……”
    “咳咳。”
    天衢仙君说得自然,可语气却软得叫人不太自在。
    季雪庭站在那处,看看手中酒瓶,身侧杯盘狼藉,再看看那刚刚替他代行完公务又要去做事的天衢,不由有些恍惚,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异的似曾相识。
    他放下酒瓶,假咳了两声,然后笑道:“你才刚回来,还是我去吧留,毕竟自从下凡以后,我一直都在躲懒——”
    话没说完,季雪庭不小心对上天衢视线,便卡了壳。
    他本意其实也就是让天衢休息片刻,但现在为什么天衢看上去会用那种,怪怪的目光看着他?
    好端端的上仙,可现在那目光……让季雪庭莫名想到了人间游历时候,在街头遇到过的,那种被人嫌弃无用而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童养媳。
    “要不便一同去好了。”
    季雪庭揉了揉鼻子,轻声道。
    “不过是小事,阿雪你休息就好。”
    天衢声音有些慌张。
    “正好我也消消食。”季雪庭放下酒瓶,若无其事,公事公办地朝着天衢走去,末了又习惯性地打起了圆场,“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劳累,你看今夜月色也正好,在山间走一走倒也不错。”
    天衢并未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银眸之中目光闪动,像是幽火一般格外有声。
    此时鲁仁见季雪庭与天衢都准备前往那山中探查那古怪动静,自然而然便也跟了上去。
    只不过就在这时候,天衢却猛然回头看着鲁仁。
    “你也去?”
    他平平问道。
    鲁仁来不及多想,只道:“我可是副使,怎么可能不跟着大人一同行动?”
    天衢听到这句话,便立刻沉默了下去。
    他没有再理会鲁仁而是倏然转身,只留了一个格外冷峻的背影给鲁仁。
    天衢仙君行事惯来如此,经常没头没脑的,鲁仁当然也没有多想,依旧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地跟着季雪庭前行。
    唯一一点不对劲,大概就是他跟着两人走到一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在这一行人中,好像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多余感。
    作者有话要说:鲁仁:好奇怪,为什么我会发亮?
    第54章
    三人俱是仙神,即已动念,不过捏了几道法诀,真身便已经直接闪现到了溟濛幽深的苔云山深处。
    夜风拂过,月色之下那成片的参天古树簌簌而动,在半空之中往下望去,只觉得山谷之中仿佛有一片墨海翻滚。
    季雪庭带着另外两人踏出法阵,身形凝在半空,脚尖点在树梢之上垂眸乡下望去,之间四下夜雾缭绕,层峦叠嶂之中隐有犬吠,人声,火光渐近传来。
    “抓住她!”
    “好个不知羞耻的龌龊娘们,倒还敢跑!”
    “刁老四,李山,你从山侧边走,那臭娘们跑不远……”
    “等等,我看到她了!”
    “没错,就在前头!”
    ……
    伴随着男人们的呼喝还有猎犬们愈发兴奋的狂吠,在崎岖逼仄的山道之上,一个身形臃肿的女人明显变得更加慌乱了。
    “呜呜……呜……”
    含糊不清的呜咽止不住从她嗓子里传了出来。
    看得出来,女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被追赶上,她自然是很想再加快些脚步,然而即便季雪庭一行人不是神仙而是寻常路人,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跑到这种山岭深处,早已精疲力竭,此时再加上惊慌失措,逃得就愈发艰难。
    “唔,好痛!”
    下一刻,那女人一脚踩在了松动的石块上,整个人踉跄一下,便翻倒在了地上,只不过即便是倒地之时,她也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种时刻,一旦倒下,自然就再也难以聚起力气站起身。
    女人半坐在地上呜咽出声,耽误的这么片刻功夫,身后的众人早已追赶上来,举着火把,牵着狗,齐齐将女人围在了中间。
    女人抬起头看着周围凶神恶煞的众人,痛哭出声,跪在地上。
    “你们放过我吧,你们放过我啊……我真的没有做任何有违妇道的事情啊呜呜呜……”
    女人惊恐万分的哭喊中,追人者中窃窃私语顿起,俱是不屑。
    “嘿,这娘们是说的啥话,到现在还把人当傻子么?她男人都死了两年多了,她现在肚子大成这样,还有脸说自己没做丑事?”
    “就是,也真是陈家倒霉,取了这么个玩意儿。听说还是教习家的女儿呢,啧啧。”
    “你还别说,当初谁知道是这么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娼妇啊,陈大郎死的时候她不是还三番几次要寻死,救下来以后也是口口声声说要替大郎守一辈子,为了这事,村里还跟县上请了一座贞节牌坊呢!”
    “结果,你看,她肚子……”
    就在这时,有一老者被人搀扶着从后面赶来,人群安静了一瞬,朝着两边分开,让老者走上前来。众人口中都唤那老者作村长。
    而村长低头看着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宛若殆死的女人,面上神色复杂,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陈氏,你说你,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们榆口村从来都没有这种败坏道德的女人——”
    “村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个孩子就是大郎的啊!我可以向天发誓这就是他的孩子呜呜呜,我从来没有过不轨之举,我没有啊,我可是为了延续陈家的香火,才特意怀了这个孩子啊……”
    女人尖锐地哭喊起来。
    只不过那老迈的村长却像是完全不曾听到她泣血似的哭嚎一般,老人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让其他人上前将那陈氏捆住。
    “带走,天亮前便沉塘罢。”
    听到那句吩咐,女人哭声愈发凄惨尖锐,混杂着语无伦次的辩解。
    而那群青壮汉子听得沉塘两字,就如同他们手中牵着的狗一般,瞬间也变得格外兴奋,人声鼎沸,甚至惊飞了密林中栖息的鸦鸟。
    鲁仁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脚下那丑恶场景,几乎都快忍不住直接冲下去阻止。然而犹豫了许久,他却终究没有动弹。
    天上仙官对比起人间这群凡人,自然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然而他刚才听的分明,脚下发生的全是人间三纲五常之事,天道有约,人间之事自有人间宗法礼教去管。作为神仙,实在不可对这种人间事务妄加干涉,不然轻者徒沾因果百般麻烦,重则有违天道,神形俱灭。
    “季仙官?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只不过就在鲁仁百爪挠心之时,他无意间转头看向季雪庭,正好看到身侧仙君目光微沉,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地轻声问道。
    “那个妇人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气息。”
    季雪庭也知道场中之事与自己无关,但是妇人肚子上隐隐萦绕的鬼气却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
    想到这里,季雪庭自然是不曾耽搁,就在那些村民兴高采烈帮着陈氏要带她去往水塘时,他打了个响指,身形一闪,倏然出现在了众人前行的道路之前。
    “各位,还请稍安勿躁。这位夫人她肚中之物似乎确有蹊跷,为何不听她说清楚?再者,便是真的怀了别人孩子,也可休书一封叫她离家,这般以宗法残酷处置他人,罔顾人命,实乃陋习中的陋习,各位就是不为了别的,也应当为了自己的气运因果考虑才是。”
    抬起脸,季雪庭轻声冲着面前众人说道。
    月色之下,他一身白衣,容貌俊美,神色平静,当真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可惜,大概是因为这等深山老林实在渗人又有太多传说,又或者是因为季雪庭倏然现身的景象太过离奇,那些村民看到他倒实在没顾得上欣赏他的仙人风姿,首先发出来的便是一阵惊慌失措的狂呼,紧接着那些壮小伙子便瞬间抱做一团,吓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
    “鬼啊!”
    “妖怪!一定是妖怪!”
    “不对,是山精!是山精!我娘说过的,苔云山里来不得,这里可是有山精惑人神智,取人性命的!”
    “啊啊啊救命啊!”
    ……
    季雪庭:“……”
    就在此时,一个吓得晕了头的村民举着锄头便往季雪庭的方向冲了过来,为了避免他伤到自己,季雪庭也只能徐徐一掌拍出一记掌风,将那凡人推到一边。
    只不过季雪庭到底未曾料到,那榆口村地处山林之中,讨食艰难,因此村民大多性格凶狠蛮横,眼看着季雪庭只是将先前那人拍开而不曾伤到对方半分,他们便倏然从先前那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转了性,自顾自认为季雪庭孱弱不堪,大可欺辱一番。
    “大家别怕,这妖怪弱得很,伤不到我们!”
    “对,没错,我们这多人呢,就不信弄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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