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句话,显就是在说季雪庭不念旧情之事了。
    季雪庭回眸轻笑。
    “唉,都说过多少遍了……”
    凌苍剑在他说话之时腾然跃入他的掌心。
    “我这种修无情到的人,一直都很无情的——特别是对那种藏头露尾长得又很丑的伥鬼。”
    说罢,季雪庭不由分说,直接朝着那伥鬼直接袭去。
    就如同季雪庭先前心中所想的一般,之前他们进到城中遭遇的一切,都是由韩稚春与伥鬼合作而成。
    其中韩稚春负责操控幻境与傀儡,伥鬼则是藏身于环境之后,趁机攻击季雪庭。
    如今没有了韩稚春的幻境作为依托,那伥鬼在季雪庭的剑下瞬间便落入了下风,完全是靠着来回变换的身形才勉强逃得性命。
    一番打斗之后,眼看着季雪庭即将一剑将他斩下,结果伥鬼却是猛然一个探身,竟然一把拽过了已经半死不活的韩稚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该死——”
    为了杀那伥鬼,季雪庭剑势极猛,此时已然来不及撤剑。
    “砰——”
    幸而此时,一道暗影倏然闪出,直接将季雪庭的剑格挡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词是《蝶恋花·梦觉高唐云雨散》[宋] 赵令畤
    第34章
    “韩瑛?!”
    季雪庭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挡在韩稚春面前的男人身形消瘦,直直挡下了季雪庭剑气,让他吐了一口血,面色倏然惨白宛若幽魂,可他的身形却一如当年,沉稳若磐石。
    “你没事吧?”
    季雪庭微微蹙眉,身形一掠冲到两人身侧。
    即便只是顺便一瞥也能看出,从山下众多行尸攻击中突围而来并不轻松,韩瑛的剑鞘上如今已有肉眼可见的裂纹,看着好不凄惨。
    “我无事。”韩瑛说道,一手向后,死死拽住了韩稚春,就像是在害怕自己的弟弟会又一次从他眼前逃走一般。
    “只不过……只不过是又杀了他们一次而已。”
    他随后补充道。
    季雪庭与他错身越过,短短一瞬,却是伸手轻轻拍了怕男人的肩膀。
    “不过是写行尸而已,哪里称得上‘又杀一次’。”
    他冷然说道,说话间凌苍剑在空中画出了一道清越敏捷的光,正直直追着那卑鄙无耻,甚至可以用同伴用来做挡箭牌的伥鬼。
    当然,既是伥鬼,本身也跟光明磊落这样的词沾不上关系。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季雪庭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对上的这只伥鬼,比起过往他遇到过的妖魔鬼怪,似乎格外令人厌恶一些。
    ……可能也是因为其他的妖魔鬼怪他杀了也就杀了,而他面前这只面带面具的鬼分明已经被凌苍剑追得抱头鼠窜,却总是可以险而又险在关键之时滑溜溜地避开要害。
    而且,其他妖怪也不会如同那玩意这般多嘴多舌。
    “哎呀哎呀,季仙君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不是都说好了让我赔罪了吗?”
    那人嘻嘻自笑,意味不明地说道。
    季雪庭一边凝神与他相斗,另一边却暗暗观察着在场其他人的动静,如今再听到他这般油腔滑调,终究失去了耐心。
    “我也不知道这伥鬼究竟又在暗自谋划些什么,不过想来应当不是什么好事……”场中白衣仙君忽然间收了剑,收剑的同时面带浅笑,十分自若地转头冲着自己不远处的那具尸体幽幽说道。
    而那具尸体,正是他在幻境之中,面不改色直接一剑将其身首分离的宴珂的尸骸。
    “还要劳烦上仙搭把手,早点把这玩意解决掉吧。”
    季雪庭又道。
    “喂,你——”
    此话一出,场中原本悠然自得留的伥鬼身形忽然有了不易察觉的一个停顿。
    而同一时刻,伴随着季雪庭的话语,那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死得透透的世家公子,搭在地上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那无头的尸体在地上蠕蠕地动了起来。尸骸之下的污血之中隐有无数细长阴影在蠕动。而那人细长惨白的手臂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便慢慢将那颗已经被切掉的头捡了回来,伴随着男人脚下一点一点不断蠕动生出的漆黑阴影与数万念蛇,他站了起来,笨手笨脚地将头按回了脖子上。
    少年脖颈间红痕依旧,可黑沉沉的双眸却已经慢慢睁开。
    他直接望向了在场中如同游鱼一般疯狂变幻身形的伥鬼,冷漠的视线仿佛并不来自于天庭的仙君反而是来治愈了深渊之下的天魔。
    “好。”
    宴珂……
    或者说,天衢,轻声回应着季雪庭近乎无耻的偷懒要求。
    随着他的低语,暗影瞬间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只将整片天地都变得一片漆黑。
    “这是……胜之不武……”
    就跟昨夜黑暗中发生的事情一样,这一次季雪庭依旧没有看清楚,那只伥鬼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大概是因为被这只伥鬼破坏了伪装点名了身份,所以天衢在默不作声之中,将伥鬼的尸体折磨得愈发凄惨难看。
    即便是以季雪庭如今的无情道修为,咋一看那伥鬼残骸,也不由皱了皱眉,嫌弃地偏过了头不想多看。
    若说起来天衢仙君先前恐怕也只花了一分心神在追杀那伥鬼身上,剩下的九分精神全部都落在了季雪庭的一举一动上,如今察觉到了季雪庭那异常细微的嫌弃,他立即垂着手慢慢往旁边挪了几步,用自己的身体将伥鬼的尸体给挡住了。
    他正在发抖。
    身份被道破带来的恐慌让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动自己的手指,手足无措之中,只觉自己一举一动,都若有千钧之中。
    【阿雪——】
    天衢在心中念着季雪庭的名字。
    【阿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他嘴唇翕合许久,却始终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而季雪庭也自始至终不曾开口。
    天衢站在原地,心如刀割,鼓足勇气好不容易才勉强微抬眼睫,战战兢兢望向面前那人……
    却发现季雪庭早已转过身去,探查起身后韩瑛与韩稚春的情况去了。
    韩瑛正抱着韩稚春,后者的身形已经近乎溃散,他躺在哥哥怀中,眼中只有惶恐与无助。
    季雪庭走过去,一瞥之下,眼神便暗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伥鬼究竟利用韩稚春做了什么,但可以猜得到,他以幻境和控傀之术营造出来往昔瀛城景象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而想要维持这么大范围,这么精细的“术”,对施法者的消耗是十分可怕的。
    即便没有之后季雪庭数次破开韩稚春的幻术,他恐怕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躺在韩瑛怀中的那个人,早已是灯枯油尽,只剩下一层格外虚弱的空壳还在勉强支撑。
    “稚春,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以韩瑛阅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然而此时此刻,曾经的大剑侠却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韩稚春的脸颊,不断地问着那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
    最先时,他问询中还带着些许恼怒,可渐渐的,韩瑛的声音就变得温和柔软起来。
    就跟当年他无可奈何,耐着性子与天生心智不全的傻弟弟说话时一模一样。
    【“燕燕啊,你说你这脾气怎么就不能好一点呢?若说你天生脾气差,我看着也不像啊?你在家时跟小春说话时不和风细雨,一点火气都没有吗?”】
    【“季大哥,我那是没有火气吗?我那是没办法!真是的……那个……若是语气太重了,稚春会怕。】
    【“啊?”】
    【“他不像是别的人那么聪明,分不出事情轻重缓急好坏,所以若是他怕了,就要怕很久……你能别那么看着我吗?你现在的表情太恶心了。”】
    ……
    季雪庭收起凌苍剑,看着面前那对兄弟,恍惚又想起了很久之前与韩瑛出游时的对话。
    只不过昔日少年英杰,如今早已老去。他怀中的弟弟,却依旧被他哄得很好。
    “哥……你,不要哭……小春只是想让……哥……不要哭。”
    韩稚春眼神已经渐渐涣散,他原本就心智不全,如今就更加难以说清事情来龙去脉。
    季雪庭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半跪在了他的身边。
    他自自己灵脉之中截取了一截灵力,伸手按在韩稚春的腕间,正准备将灵气送入他身体里好让他能再多支撑一小会儿,却不想他指尖刚碰触到韩稚春,胸口处的灵物便骤然一阵颤动。
    “唔——”
    季雪庭一声闷哼,紧接着,眼前竟然缓缓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恍惚中,季雪庭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化为屹立在神州大地上亿万万年的瀛山本身。
    “他”无悲无喜度过了漫长到极点的岁月……“他”默然地看着世事变迁……
    “他”看到了青州百姓在一个面目模糊的道人的怂恿之下,以卑鄙的手段留下了本应无拘无束,日行万里的神兽虹行。
    “他”看着那虹行化为女子,在山中日日哭泣,然后又在一次阴差阳错之中,被不知情的旅人救下了山。
    那悲哀的神兽离去让“他”感到稍稍轻松了一些,然而过了一些时日,“他”发现,自己怀抱之内出现了一座城。
    弱小的生灵开始聚集起来,“他”并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本应得到自由的神兽虹行的气息。
    只不过这一次,神兽的气息变得无比浑浊而古怪。
    瀛山再一次苏醒,“他”注意到了那个孩子——那是虹行与人类生下来的孩子。
    因为体内同时流淌着最高贵与最平庸的血液,他显得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沉默的瀛山确认了虹行与人类的混血回到了山中之后,就再次回到了以往的沉默。但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办法安宁太久。
    很快,让“他”感到不快的“东西”又一次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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