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靠近宴珂,宴珂的肩头便微微颤抖起来。
    “没,没有。”
    “那你方才又说你害怕?你怕什么?”
    季雪庭问。
    宴珂顿时呆在了原地。过了好久,他才沙哑地开口:
    “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最心爱的东西差点被人抢走了,心里……非常害怕。”
    他此时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很是古怪。而且这番回答,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并不是实话。
    鲁仁顿时眉头紧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宴珂。
    随后他望向了季雪庭,以眼神相询——这宴珂可是被邪物附身了不成?
    然而季雪庭往日里那般聪慧敏锐,到了此时,反而格外迟钝了似的。
    他像是没有听出什么问题一般,伸手轻轻在宴珂肩头一抚,柔柔说道:“没事就好,早就说过这里危险,你却偏偏要跟过来。”
    然后他若无其事,直接便唤了鲁仁和宴珂同他一起下山。
    “走吧,把这玩意——”季雪庭举起手中伥鬼头颅,笑嘻嘻道,“给燕燕看一看,也好让他知道这空神位上也不能随便放个烂木头,惹来这么多野鬼妖物也,又危险又麻烦。”
    “是啊,真的很危险。”
    宴珂目光在那扭曲歪斜的头颅上一点,立刻应道。
    这般反应,惹得鲁仁不由自主又多看了他一眼——若是寻常人看到这般恐怖的玩意,怎么着也不至于这样平静才对。
    先前不曾细想,如今鲁仁再看宴珂,只觉这位宴家公子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着可疑。
    就连他对季雪庭那肉眼可见的亲热,如今看着也分外居心叵测。
    只很季仙官自己却混不在意,他一走,宴珂立刻就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若只看背影,那少年竟与先前他们上山时看到的那只狗有种微妙的相似。
    是啦,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凡人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趾高气昂,又怎么可能会像是宴珂这般,宛若丧家之犬一般黏在另外一名男子身后?
    鲁仁缀在他们身后,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觉得自己仿佛想通了很多事情。然而越是这般茅塞顿开,他就越是郁闷。尤其是看那季雪庭任由宴珂与自己走在一起,鲁仁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
    季仙官究竟是有所觉察,以不变应万变?还是真的不曾注意到宴珂的不妥?
    鲁仁百思不得其解,带着那一股郁气,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宴珂,这般一步一步下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鲁仁:我觉得我知道了什么!!!
    第30章
    走过长长的山道,尽头便是昨夜三人一同走过的大路。只不过昨天,这里还是那般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长街,如今看上去却莫名透着一股难以形容死寂与萧条。
    昨夜还热闹不已的戏台如今依旧站立在青石板路的两边,可上面早已寂静无人,台下更是空荡荡的一片。
    只是偶尔,能够在某些戏台的角落,看到一些一动不动,面容死板的傀儡人偶倚在破旧的箱笼之上,也不知道是昨夜那戏班子的人太过匆忙忘了收走,还是按照惯例这等破旧之物并不需要额外收拾。
    时间太早,周遭寂静无人。
    这条长街,这戏台子依稀还是昨日模样,只不过失去了夜色遮掩,完全失去了昨夜那喧嚣到近乎迷幻的流光溢彩。
    季雪庭走在石板路上,目光若有所思落在路边。他所过的每一处戏台子都显得颜色暗淡,格外破旧,甚至就连那些傀儡,那些散落的道具,也像是在这里日晒雨淋许久一般,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他的脚步惯来轻巧,可此时时刻这座城是这般静,静得他的脚步声似乎都能激起阵阵空洞的回声。
    不由自主的,季雪庭体内阵法缓缓运转,自发戒备起来。而一旦这样凝神,便觉得身后那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孱弱,平凡,稍稍在红尘中磋磨一段时日便会消散的凡人的气息,早在山魈洞里将那个少年救下来时候季雪庭便已经细细探查过宴珂的身份。之后更是有意无意,明里暗里地再三确认过。
    那确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然而……
    季雪庭忽的放慢脚步,偏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宴珂正直勾勾地望着他,猝不及防间对上季雪庭视线,顿时就像是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整个人瞬间卡在原地,连耳朵尖都红了。
    季雪庭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去,问道:“这街道一旦无人,倒显得很是诡异,你怕吗?怕的话,我牵着你走?”
    “雪庭哥,我……我……”
    宴珂瞬间傻了。
    “咳咳咳咳——”
    宴珂身后的鲁仁以手掩面,发出一阵格外生硬的咳嗽。
    季雪庭脸上笑容不变,只当没听见。
    无人知道此时此刻,他正细细体会着身体中一丝细微的悸动——
    怦怦。
    怦怦。
    怦怦。
    当真是小鹿乱撞,心跳如擂。
    只不过,季雪庭如今这具躯体不过一具人为雕琢而成的灵偶,胸口一片冷寂早已千年,这般热烈的情绪与反应压根就不可能属于他,而是从面前那人身上传来的。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却忽然可以隐隐察觉到宴珂心中情丝……
    这就有点……奇怪了。
    季雪庭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但并未表现出来。
    而在另一边,宴珂呆在那,明明已经欢喜得快要傻掉了,可面对季雪庭的提议,竟然还是僵硬地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了。”
    他小声道。
    季雪庭刚要收手,便觉得一片刺骨哀恸自心头荡起涟漪。
    隐隐作痛之下,季雪庭险些变了脸色,看着宴珂的眼神顿时也变得复杂起来。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稍稍试探而已,这少年人心中却不知道想些什么,这般哀痛自苦,情绪强烈到甚至连只是隐有所觉的季雪庭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如此这般,季雪庭懒得纠缠,干干脆脆直接一把拽住宴珂。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是带着你走回去而已,别想那么多。”
    他本以为宴珂先前那般哀伤,也许会挣开他的手也说不定,没想到他这边刚握住宴珂,后者立刻便死死反握住他手掌,力气大得简直像是怕季雪庭会直接从他面前溜走一般。
    “咳咳咳——”
    鲁仁忽然又在他们身后干咳。
    季雪庭回头:“鲁仙友,可是青州灵气太过稀薄,伤了你的根基?我那边还带着些丹药,等回了城主府便找来给你服下吧?”
    鲁仁的咳嗽顿时停了。
    季雪庭笑了笑,转头牵着宴珂的手,与他一同走过寂静无人的长街。
    天地俱静,有那么一瞬,此方世界中仿佛就只剩下季雪庭还有与他执手的那位少年。
    也许是因为久违地从身侧少年那里感知到了人类鲜活的情绪,季雪庭脑海中倏的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
    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强行按捺住胸口近乎满溢出来欢喜,涨红了脸,任由一个人牵着自己的手,走过一段路。
    奇妙的是,时隔千年,季雪庭却发现当时两人同行的那段路究竟是哪里,自己又为何要与那人牵手,竟然早已想不起来了。反倒是少年懵懂酸涩的小小心思,反倒是异常清晰。
    只希望当时那段路能长一点……长到他与那人能够执手一直走下去,直至白头。
    就是早已不记得,那段路的尽头,究竟又是谁率先放开了谁的手。
    ……
    莫名的,季雪庭心头又是微微一痛——这倒不是身侧那少年情愫所致了。
    季雪庭连忙束神运功,化去胸口那隐痛,再一抬头,三人已到了瀛城城主府前。
    季雪庭另一只手上还提着血淋淋的伥鬼头颅,守门的兵甲看到他这幅模样也是吓了一跳,紧张之中,差点儿对他刀剑相向。季雪庭连忙抹去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到这正事上来。
    也是凑巧,他正打算解释,城主府大门内已经跑出个山羊胡子的老管家来,见到季雪庭三人好似看到了救星,连忙呵开守门人,将他们请入门来。
    “唉哟,季仙长,鲁仙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城主他老人家都已经等你们等了一整夜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来,他可能都要点兵去救人了——哎哟,仙长,你手中这玩意是——”
    正说着,老管家眼睛一瞥,也看见了那颗伥鬼头颅,险些跌倒在地。
    “哦,这个啊,是个妖怪,我正要拿给你们城主去看呢?”
    见那老头花容失色,季雪庭摸了摸鼻子,抬起手中之物在半空中晃了晃,然后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
    片刻之后,季雪庭抱着剑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韩瑛的书房之中。
    桌上摆着那颗鬼头,已经被胆子大的侍从将碍事的血污一概擦拭干净了,再用乌木托盘盛着才放到了韩瑛勉强。
    只不过即便是经过这般修饰,那颗头颅看上去依旧显得扭曲痛苦,十分渗人。
    韩瑛的胳膊上还缠着绑带,大抵是因为受伤之后又一夜未睡,此时的模样看上去也十分惨淡。
    他疲倦的目光在伥鬼的头颅上停留了片刻,作为常年猎妖之人,他自然是不会畏惧这等妖怪残骸,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伥鬼的头,周身气息却比先前在城门外遭遇了失控的那只妖兽还要糟糕。
    “山神庙?你是说,它一直盘踞在山神庙之中?!设下困城之局的难道就是它?”
    “我并不知道它先前究竟窝在哪里,更不知道它占据山神庙,以幻觉和傀儡为凭依袭击我们又是怎么一回事。”季雪庭一手托腮,一手在剑鞘上曲指轻弹了几下,“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燕燕啊,这你用来护城的剑气好像有点不太灵光啊。”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让这样凶恶狠毒,修炼已久的妖魔竟然进了城。
    听到这句话,韩瑛无意识地握紧了自己腰侧空荡荡的剑鞘,稍一用力,先前受伤的那只胳膊瞬间又渗出了血。
    “这不可能。”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的剑作为城基,整座城便都在我的剑意范围之下,阵法城防,皆可依我意驱动。若是真的有妖魔潜入,我立时便可察觉!“
    “哦,那恐怕其中还有别的关窍,我尚未查明。”
    季雪庭听闻,垂下了眼眸。
    听到这一声低语,韩瑛忽然转头望向他。
    “你怀疑我?”
    他忽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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