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吗殿下?皇后在催促了。”
    “啊??嗯。”回应的是稚嫩的童音。
    讨厌的宴会,他一点也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反正那些政事永远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他可以安心做一个一无是处的王子就好了。
    他蹑足跟在仆人身后。
    仆人在门前站定躬身,他掀起了红丝绒布的帘幕,看到母亲正捧着酒杯跟一些贵夫人客套。
    他走到母亲跟前。
    “帕维尔。”母亲微笑看他,替他理好衣襟。
    “母亲。”
    他最近又长高了,刚刚与母亲齐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席圣诞舞会,却是他第一次以男性的身份参加舞会,而不是旁观的孩子。
    “不知道哪个姑娘有幸跟我们年青俊俏的帕维尔殿下跳舞呢?”母亲温柔一笑。
    “啊??”他红着耳朵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俊俏??吗?他看着镜面的墙壁倒影着微胖身材——刚发育的十二叁岁男孩,稚气未除。
    一身黑色燕尾服,一行钮扣扣得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有种衣不称身的感觉。头发用发蜡一丝不苟地定型,老气横秋的模样。
    他皱眉看着自己的身影,忍住想逃回寝宫的冲动。
    贵夫人们怜爱地看着他,跟母亲恭维着“贵公子真俊”之类的话。母亲谦虚地回应,又摸摸他的头,让他跟夫人们一一打招呼。
    帕维尔红着脸问好,然后贵夫人们呵呵一笑就告辞了。
    母亲又跟他叨叨絮絮地说了一些话,帕维尔没有认真听,拳头在身侧攥得紧紧的。
    他犹豫再叁,开口问:“母亲??我可以不参加吗?”
    母亲讶异地看着他,却耐心地问:“怎么说呢?”
    他揪紧袖子,轻轻拨弄裤腿侧边的宝蓝色缎带。
    “这样,很奇怪??我不想让人笑话。”
    母亲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没好气地笑,扳着他的肩叫他站直。
    “什么笑话呢?帅气的帕维尔一定会让少女都脸红啊!”她温和地鼓励他。
    于是他半推半就地走进了太阳厅,门为他敞开的时候,他觉得里面的人们好像都在看他,好不容易鼓起了的勇气一下子就失踪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舞厅的边缘。
    他的几位哥哥,长袖善舞地穿梭在商贾和贵族之间商谈政事;他的姐姐在大厅里和青年才俊眉来目去,俐落地扬起了裙?,露出了底下的一双舞鞋,随音乐节拍踩响了晶亮的石地板。
    帕维尔不自在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这样的场合,应该是属于他兄姐般优秀的人的。
    他看向高台上的母亲,对方正用鼓励的眼神看他——去吧,去找一位女士,跳你人生中第一支真正的舞。
    帕维鼓起勇气周围看有没有年龄相近的女士。
    在如浪般的缎带、蕾丝和绸缎,贵族小姐与他擦肩而过,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金发的娇小背影,看起来跟他年纪差不多。
    他拨开人潮,犹豫地上前。
    “这位,女、女士??”
    对方讶异地回头。
    她原本皱起的眉慢慢放松,笑眯眯地看他,蓝眼睛像一只狡黠的猫。
    帕维尔看见那粉嫩的唇在嚅动,耳朵里却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
    “什么事呢小弟弟。”
    ??小、小弟弟!
    帕维尔的脸彻底涨红。
    怎……怎么办?他太紧张了。
    脑中抓不住任何词语,他颤着声线,结结巴巴地说:“想、想请你跳舞。”
    对方像没有想到他是为这件事而来,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张着口。
    她噗哧地笑了,眼神怜爱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哦弟弟,我要离开了,不然我很乐意跟你跳一曲的。”
    她悄声跟旁边的比她高一个头的女伴说:“真可爱。”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开。
    她离去了,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帕维尔羞愤地站在原地,脸上热得他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什么弟弟、什么可爱!他可是一个成熟的男子!
    再次见到这个女子,是下一年的圣诞舞会。
    他又高了一点、瘦了一点,声音开始变得浑厚。
    帕维尔对去年的挫败耿耿于怀,为了今年的舞会,他悄悄练习了许多次如何邀请女士跳舞,又在几个月前的皇诞舞会成功与一位贵族少女跳舞——就为了在今夜一雪前耻。
    她好像不记得他了。
    像预演了许多许多遍那样,他礼貌地打开了话题,躬腰垂手,请他的女孩跳了一支舞。
    对方好像心不在焉的,好几次失平衡,差点踩着他的脚而歪了身。他不着痕迹地稳住了她,趁机把娇小的女性抱进了怀,但又很快速地拉开了距离,连对方也没有来得及察觉。
    金发在旋转的时候拂在他的脸上,他闻到像阳光烘晒的棉被一样干净的皂香。
    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他在她的背后微笑,然后抿抿唇角,摆出一副不茍言笑的严肃貌。
    她没有抬头看过他的脸,但他却一直紧盯着她,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莫名地觉得有些失落。
    对方连他的样子都没有看就答应了他的邀请。如果邀请的不是他,她也会同意吗?
    那么,她是不是只拒绝过自己一个人呢?
    这么想来他又隐隐有些欣喜。
    就像很多很多其他人跳过的舞那样普通,一曲终了,她的手从他手心溜走。他看着对方掀着裙角,踩着小碎步地离开了大厅。
    帕维尔觉得自己放下了整整一年的心结,但达成了愿望,心里却又觉得空虚。
    他不喜欢宴会,跳完那一曲就溜到庭院。
    月亮被乌云遮蔽,冬日的花圃干巴巴的,荒凉得只剩下泥土和被霜冻的杂草。
    今夜不是很冷,他站在露台下的遮盖,看雪轻飘飘地落。地上还没有积雪,化成一滩积水,倒影了红砖壁上的幽幽烛火。
    他听到头顶有人在说话。
    “宴会的苹果炖野兔真好吃??”
    他认得这个声音,有些惊喜地挑起了眉。
    对方似乎在自言自语,除了她清脆像冰块相碰的声音,没有其他人回应。
    他屏住呼吸,怕惊扰到对方的宁静。
    “这里的仆人和侍女怎么都这么漂亮,诺特兰都是皱巴巴的松弛老阿嬷。”说完她又噗哧地笑了一声,就像她去年取笑他的那样。
    他想象对方说这句话的表情,大概会像去年对他说话的那样吧?
    想起自己去年的失礼,帕维尔的脸在冷风中热了起来,他觉得雪如果落在他的脸上,估计一触上就会化了。
    寂静的冬夜,除了风声,别无所有。
    她喃喃的声音在风雪的杂音里,清晰无比地钻入他的耳朵。
    “让我回去告诉云妮,以后宫里找侍女一定要找来最漂亮的金发女郎。”
    她的声音有些脆弱。
    云妮是谁呢?
    他觉得自己正卑劣地窃听着她的秘密。
    雪还是细细地飘。
    帕维尔听着对方的说话,一边自责着,脚步却没有移动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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