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南时笑道:“总是这么空荡着也不是个办法,我今天看月色挺好的,万里无云的,用来逆天改命也是个好日子……天雷都能来得慢一点。”
    这话就是纯粹胡扯了,所谓天雷又不是看今日云多云少,想劈你晴空霹雳都成。
    南时走上前了两步,池幽吩咐道:“站着。”
    南时却不管他,走到了池幽跟前才跪下了——这距离,伸手就能抱住池幽大腿。
    池幽眉间一动,他已是极力忍耐了,没想到南时当着他的面也敢放肆,若不是真心疼爱南时,现下就一脚踹了过去:“做什么?”
    南时道:“师兄,您先别恼……您听我说。”
    “你喜欢跪着?那就跪着说。”池幽淡淡的道,他终究还是没有走开。
    南时私下摆了摆手,叫晴岚她们都退出去——记得把山竹留下。
    “今日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应该辜负您的好意,不过通房什么的我确实不喜欢,等我复活了我就抓紧去找个对象,到时候带回来给您见见。”南时说得轻松,池幽却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我昨日不知好歹,拂了您的面子,您看在我年少不知事的份上就原谅我一回吧!”南时一时也没拿山竹出来说事,万一池幽单纯就是为了他母胎单身困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他岂不是要尴尬到原地起飞?
    “随你。”池幽道:“若是无事,便可以退下了。”
    池幽语气听不出什么,南时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楚他师兄原谅他没有。
    “师兄不随我去主墓室替我看一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
    第73章
    “师兄就不担心我?”南时话锋一转, 带着一点恳求道:“我却是心里没点底数的,师兄不替我看着,我不敢下手。”
    池幽的眼神落在了南时脸上, 心中微微一晒,南时是什么意思?吃定了他不会袖手旁观?未免也胆子太大了些。
    但南时确实是没有说错, 生死无小事。南时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若是不管,难道就叫他天天顶着一个厉鬼的壳子, 在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里煎熬着?
    “也好。”池幽叹息了一声。
    还真是被他吃定了。
    南时这才眉开眼笑了起来, 目光柔和的看着池幽, 眼中不掩欣喜之色,池幽动了动嘴唇:“还不起来?”
    “这就起。”南时麻溜的爬了起来,他这会儿确定池幽是因为老父亲操心孩子怎么还没对象生气了——想也知道他师兄不会这么弱智是不是?
    陵墓里头池幽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明明是在泥土下几百米,却依然能看见天光,此刻月亮正好, 南时笑眯眯的道:“哎?现在月亮有点太亮了,师兄你说我挑个什么时间比较好?”
    池幽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落座到了圆桌旁:“你觉得呢?”
    南时思索了一下:“阴阳交替, 日月昏晓的时候最好?日月反背和日月并明都感觉不太好,我不想要, 到时候要是凑巧,我还能借到七杀星独守命宫,豁,那我以后就是半夜过凶地都没有厉鬼敢看我一眼。”
    七杀杀气重, 尤其得鬼怪惧怕,南时本来是不在命盘上做什么大改动, 就这么原样改回去,修一下流年也就算了,把那劫数给改掉,也就可以了——不过自他当了鬼,也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怎么太平,之前是因为有池幽护着,不是他信不过他师兄,但也说不准哪天就疏漏了。
    与其借人刀刃,不如自己刀刃在手,想捅谁捅就完了——再借池幽威势,那就是双倍的快乐。
    还有一点,南时本来是巨门星坐命宫,虽然庙旺,但也主口舌是非,他这张嘴是该管一管了,年纪大了,是该稳重点,不好嘴巴老是没把门。
    要知道世界诸多事非,大多数都源自于这一条舌头。
    池幽神态渐缓:“日月并明是大富贵的格局,为何不要?”
    “我知道日月并明不错……”南时竖起手指指了指天上:“但是月亮应该在晚上出现才对,日月并明,总是奇怪的,要么是天地奇景要么就是有大祸临头,我一个平民老百姓,当然当不上什么‘奇’,不如不要。”
    “再说了,我身处阴地,趁着太阳出来拿一个太阳庙旺,阴阳调和,不也很好?师兄你说是不是?”
    池幽最欣赏南时的一点便是他贵有自知之明,若是旁人能有一手逆天改命的功夫,又遇到这样的机会,怕不是要将自己的命格改得尽善尽美才好,这种案例他往日在招摇山的弟子身上也并不少见。
    “坐吧。”池幽不由心情大好,淡淡的道。
    “谢师兄。”南时知道池幽不生气了,快快乐乐的坐到了池幽身边。
    折腾了这么一晚上他也饿了,叫厨下煮东西还得等,南时眼睛一转,手一勾就将那一袋子山竹勾了过来,过杏仙给送的这几箱山竹都不错,皮软乎乎的,一掐一个坑,汁水充沛还爆甜。南时随手拿了一个来剥,边道:“那师兄觉得我说得对吗?”
    池幽带着一二分赞许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南时的话:“还不错。”
    南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手上这个山竹也拨好了,紫莹莹的皮壳映着里头雪白晶莹的果肉,微酸的水果芬芳在空气中弥散着,他将山竹放到了池幽跟前:“师兄尝尝这个,过杏仙那头送过来的……这个季节这个最好吃了。”
    池幽皱眉,这怎么吃?
    南时一见他神态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师兄怕也没有受过拿自个儿的手指尖去沾果汁的委屈,便自一旁寻摸了个银柄勺子替他一气儿将山竹肉都挖了出来,原样搁在了果壳里,又送到了他的跟前:“您尝尝?我最喜欢吃这个。”
    池幽这才伸出他矜贵的手捏住了勺子送入口中,他吃得斯文,那么大一个果肉,一次只吃一瓣儿。他眉头一松,显然也挺喜欢这个口味,南时尤在一旁道:“师兄里面有核儿,不能吃,要吐出来。”
    池幽取了个空茶盏,衣袖掩面,将一个小核吐进了茶盏中。南时吃得可比池幽狂放多了,池幽这里吃了两瓣儿,南时已经吃了一整个了,南时含含糊糊的说:“师兄你运气不好哎,第一口就是有核的。”
    南时这头手下不停,边剥边唤道:“晴岚,去吩咐下面送点吃的来。”
    “是。”外面的晴岚应了一声,离去了。
    南时拨了六个就停了,刚好他三个池幽三个,他解释道:“这山竹偏寒凉了一些,不好多吃,一天最多不要超过三个。师兄你要是喜欢回头我让过儿问问这山竹哪里买的,我们自己家也备上一些……”
    他话音方落,就听池幽问道:“……这叫什么?”
    “山竹。”南时重复了一遍,开玩笑似地把之前的事儿说了一遍:“你不知道,昨天过儿来找我玩,我问他带了点啥,他说他带了这个,张口就是一句‘你最喜欢吃山竹’,过儿那口音也是绝了,我单方面把他开除s市,我们s市没有这么洋泾浜的人。”
    池幽陵墓在s市,又活了千年,自然也是懂s市方言的,他不是很明白‘洋泾浜’是什么,这是这几十年才流行起来的玩意儿,但结合南时的上下语境大概也懂大概是个什么意思。
    南时在那边讲的乐不可支,自己都笑出了声,他学着过杏仙的口音道:“‘你最喜欢池山主’……笑死我了。”
    南时看着是笑,却在暗暗观察着池幽的表情,这会儿倒不是怕池幽误会,他下意识的没有多说,主要还是怕他师兄听着觉得不够恭敬,从而又气着了。
    没料想到池幽神色未动,周遭气氛却猛地一沉,顿时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池幽慢慢地说:“你再说一遍。”
    “……师兄?”南时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
    “……你最喜欢池山主……”南时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微不可闻。
    池幽就这样淡淡的看着南时,南时知道完蛋,居然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这会儿真不是讲脸面的时候,他滑跪到了地上,双手摆在了池幽的膝头:“师兄,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说个笑话……”
    “只是笑话,你跪下做什么?”池幽斯里慢条的说:“我发现你近几日很喜欢朝着我下跪。”
    “师兄威仪,南时不敢冒犯。”南时小心翼翼的道:“师兄是我的尊长,我跪一下也不算什么,这有什么……?”
    “师兄,我就是说来博您一笑,您是……哪里不开心?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好?您原谅我一次?我下次知道了就不说了。”
    池幽看着敬小慎微的南时,并不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出了一抹了然,再联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产生了一种浓重的荒谬之感。
    怪南时吗?显然不能。
    南时莫名被他责骂了一顿,若不是自己心中还存着一份怜爱,他怕是十死无生,如今还毕恭毕敬的跪在这儿,求他原谅。
    甚至南时知道自己因他的多疑而平白吃了瓜落,也不曾拆穿他,而是跪在他面前将一尽错误尽揽己身,圆他的颜面,他怎么可能再去怪南时吗?
    怪自己多疑吗?
    池幽知道是应该怪自己的,虽说他后面行事是为了叫南时走上正途,但再多的理由,起初也不过是‘多疑’二字。
    他突然有些感叹了起来,这小孩往日里都是不爱跪的,可看看如今呢?他心中稍有不悦,这小孩就跪下了。他说着爱重他,最后却将他逼得如此如履薄冰。
    “起来吧。”池幽将手放在了南时的头顶,轻抚了一下:“若是不爱跪着,以后都不用跪。”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吧。
    南时却不起来,反而是很过分的一把抱住了池幽的大腿,张口就是一句:“师兄是不是疑心我窥觊尊长,以下犯上?”
    池幽一顿,他以为南时不会揭穿这件事情。
    南时知道池幽是什么脾性,这事儿是池幽的错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池幽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人,威仪深重,有些时候便是他错了,那也是不好说的。他心中知道他自己错了,后面就会多多补偿,但是若是当面指出,他便没有那么好脾性了。
    不过还好,这里只有他们师兄弟。
    这件事情不说清楚不行。
    南时也顾不得许多:“师兄,是不是?”
    “放开。”池幽神色不动,却显然已经有点不悦。
    南时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人往他腿上一扑,把头搁在了池幽的大腿上:“师兄你对我真好。”
    “……我对你还算是好?”池幽面无表情的说:“你若知道我如何想,便不会这么说。”
    “那您知道我心里怎么想,估计不打死我算我命大了。”南时不怕死的说:“我师兄就是长得好看,就是我是您弟子,我有时候也觉得这么好的人我多看两眼又不犯法,看看怎么了?好颜色谁不喜欢?”
    “您怎么想的,您又没做,我怕什么?”南时抬头直视池幽:“师兄以为我爱慕您,我冒犯您如斯,您却不闻不问,甚至避退到陵墓来,我还想如何?师兄都退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要觉得师兄不好,那我是什么人?畜生不如吗?”
    池幽心中荒谬感越甚,除此之外,还带着一种奇怪的心情,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叫他觉得十分熨帖。
    他伸手想要抓住南时的肩膀叫他起来,却被南时反扣住了手腕。
    一旦确定了这件事,南时就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池幽是真的看重他啊。
    池幽代师收徒,实则是南时的师尊,师者如父,换而言之,他知道他的儿子想要和他上床,对他有种种荒淫不堪的想法,却忍着南时,主动避退,甚至主动封人口舌,替他周全,这难道还对他不好?
    招摇山九规里写得清清楚楚:以下犯上,秽乱尊长者死。
    弟子又不同于儿子,儿子死了要再生一个有点难,再者血脉相连,到底情份不同。但是徒弟好找啊,池幽一身本事,难道除了他南时就再也找不出一个天赋好悟性佳的徒弟了吗?
    而最让南时动容的就是池幽的不闻不问。
    明明是一桩很容易解开的误会,但凡池幽让人去探听一下,事情就一目了然,再不济他来问南时,两人只要说开了,那也不是什么事儿。
    可池幽呢,他不准人问,不准人说,更不准人去查。
    那是什么意思?
    池幽在怕,如果查出来确实是南时喜欢他,又或者当面问南时的时候,南时张嘴就是一句‘是,我心悦师兄’,那池幽就是不处理南时也不行,按照门规,南时必死,就是池幽网开一面,那也是废了一身本事逐出师门的命。
    池幽这样一个人,忍着弟子对自己的乱伦想法,舍去了一身规矩和尊严,换一个不闻不问,只求不处理南时,他愿意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等南时自己想开了……
    甚至在此之前,池幽还点头答应陪南时去逆天改命,去替他护法,看顾命数。
    人都是有底线的,底线之所以称之为底线,那就是因为它已经退无可退,不可再退一寸。
    池幽却为了南时在底线上退后了一步,怎么能叫他不动容?
    “起来。”池幽挣脱了南时的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神色有些奇异:“……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南时说到这个份上,也够了,他说这些又不是为了打池幽的脸来的:“没什么,就是觉得师兄待我特别特别好。”
    池幽手掌微微吐力,南时就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南时跪的时间有点久了,不禁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池幽伸手扶了他一把,叫他坐下了。南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看见池幽那月白的长衫上留下了他几个紫指印的情况下。

章节目录

被迫营业的算命先生日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青衣杏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衣杏林并收藏被迫营业的算命先生日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