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犯上的弟子,他不杀他,已是格外留情。
    ***
    南时退出了房间,神色是少有的阴沉,晴岚见他额上有伤,想要上前替他看伤,却叫南时摆手挡了下来。他指着院子里跪着的那两个男女,吩咐道:“他们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叫他们白跑一趟也不好,打点一番,不要叫人为难了。”
    晴岚屈膝应是。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家里这两位主子闹得很不愉快。
    清河经过南时身边,屈膝行礼,便要进门去服侍池幽,却被南时叫住了:“清河,你过来。”
    清河犹豫了一瞬,倾影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服侍,便应道:“是。”
    南时带着二人走到了不远处长廊,他在廊下落座,晴岚上前试探了一下没有被拒绝,便摸出随身的伤药替南时止血上药,南时嘴角下垂,他也是在抑制着怒气,心情着实算不上好:“今日师兄见过谁,听到什么?谁惹师兄气成那样?”
    清河是池幽的大侍女,贴身服侍,如同他带着晴岚一样,轻易不离身。池幽见过什么,听过什么,她应该是清楚的。
    这话清河很难回答。
    南时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强行使用了池幽赋予他的权力:“今日之事,师兄震怒,其中定然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此事涉及我与师兄二人,我命令你说。”
    清河喉咙口动了动,跪了下来:“奴婢不能说。”
    池幽在招那两人之前就下了命令,今日她所听见的,事关南时里外脸面,又有池幽牵涉其中,这等丑闻,决不能再有一个字从她嘴里出来,如果守不住,那就去魂飞魄散,就当她是为了两任山主尽了忠。
    清河不是很明白,明明晴岚和倾影也知晓这等事情,怎么能装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在她眼中,也是如此——在南时拒绝那两个通房之前,或许还能说是误会一场,但是南时一脸怒容的从房里出来,身上带伤,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了的模样,她就不敢确定了。
    或许两位主上已经将话说开了呢?
    但是不管怎么样,那些话都不能从她嘴里出来半个字。
    “说。”南时静静的道:“我不是很想拿你出气,这不是我应当做的。”
    “奴婢不能说。”清河道:“山主有令,今日山主行迹,不得透露半个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南时也知道问不出来了。如果池幽没有吩咐过,他是有权力问的,但是池幽特意吩咐了,那再怎么问清河都不会说半个字。
    哪怕是杀了她也是一样的。
    他敢杀,清河就敢跪在原地引颈赴死。
    “好,很好。”南时说罢,唇齿咬合,内唇被咬破了开来,那些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落得他满嘴都是血腥味:“你回去服侍师兄吧,师兄心情不好,你自小心行事。”
    “奴婢多谢少爷提点。”清河不禁有些替南时感到伤怀与惋惜,少爷这么温和的一个人,这满天下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就喜欢上最不该喜欢的人了呢?
    之前南时还不确定,现在却是确认了。
    南时不是古代的人,但是他知道古代妾通买卖,通房连妾都算不上,放在池幽眼里,可能就相当于送了他两个物件,和两支笔、两卷画轴、两个手把件的没什么区别。
    他往日私下里驳池幽也不是一次两次,池幽虽恼怒,但要体罚他向来都是师出有名,叫他服气认领,光明正大的该上手板上手板,该上藤条上藤条,像这样拿着随意什么东西打他出气是从来没有的。
    池幽向来自尊自重,身为师长,无故责打弟子,他不会也不屑于这么做。
    不是他看不起人,但两个物件,值得池幽弃了规矩,舍了尊严吗?
    南时目光冷然,今天的事情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是谁在里面挑拨了什么,否则他定然有所回报。
    ……待明日吧,等明天他师兄没那么火大了,他再去试探问问他到底哪里惹毛了师兄。
    南时先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人不能一味的拿取而不付出,一段关系要靠双方的维护。
    他喜欢跟着池幽学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是心悦诚服池幽天纵之才,他亲缘寡薄,有了池幽才算是真正的多了一个亲长——为什么奶奶要住到乡下去,因为在他父母去世的时候家里就找人算过了,他克父母亲长,和他住在一块会有刑克,而远离可免刑克,而死人是不会怕刑克的。
    纵使池幽是个活人也不怕,他的手段和能力摆在哪里,天雷都劈不死他,谁有能力拿他如何?
    关于他刑克亲长这一点,他奶奶当然是不信的。南时一开始自然也不信,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意外不就是意外么?
    不过那些年确实是不顺,等到他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也主动接触了不少算命的先生,所有先生都是这样的说辞,他还是不信,等到自己也开始学了起来成了半吊子,才不得不信,主动搬走了。他一搬走,老太太的身体就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从药不离口到每天定时定点和老姐妹去跳广场舞,满面红光还能和人搓一宿的麻将,这究竟克不克,一看便知。
    池幽对他如何,他也不是瞎的,才有了特意耐下性子去讨好池幽的举动。
    人要惜福。
    如果是有误会,那就早日说清楚。
    如果是中间有什么人挑拨,那就早日把他解决。
    头上的伤口被药膏封了起来,本来也伤得不重,南时坐了这么一会儿就是不上药也该止血了。他起身,大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按照他的性格,其实这会儿应该气得搬出去的。
    但是按照他师兄的性子,怎么能舍下脸来叫他回去呢?不能把事情搞到不可回转的地步,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不要把它闹大。
    南时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然后一进门坐下就把剩下的四分之三个乳酪蛋糕吃了个干净。
    还喝了两瓶柠檬茶解腻,气鼓鼓的剥起了山竹,山竹软嫩的内里被他的指甲扎得稀烂,他看着就觉得烦,又不太想吃了。
    末了他捏了捏肚子,算了……明天早上早点起来,绕着家里的花园跑两圈吧……万一魂魄胖了,塞不进身体了怎么办?
    南时有些迟疑了,当人好,却不如做鬼方便,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事儿查清楚后再谋求复生的事情?
    不,一件小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不必拖延。
    南时面无表情的打了个饱嗝,前去沐浴更衣,再然后焚香祷告,算天于案几上,一并受着香火。
    祭祀完毕,他拿起算天,就着池幽的八字算了一卦。
    他知道池幽的八字,但是从不打算去看他的命盘,平日里最多以池幽为卦算一下吉凶,看看适不适合回家,回家挨不挨打的那种。
    池幽作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又是个千年厉鬼,南时算他,他应该会有所感应。
    自己的八字捏在能够逆天改命的先生手里,随时都能被人修改命数,换了谁也不会舒服,池幽死亡时间近千年,有没有史料记载,谁知道他生在哪天几点又死在哪天的几点,池幽给他,只不过是信任的表现而已。
    所以南时从不去看池幽命盘,但他清楚只要他想看,应该是能够看清楚的——命盘有什么不能看的?只要知道生辰八字,谁都能看。
    今日顾不得这么多了。
    六个铜钱落在了桌上,那是池幽赠给他的,据说也是宗门一宝,当场裂了三个。
    南时拿起笔想要演算命盘,却在落下第一个字的时候笔断成了两截。
    再用洛书秘图推演,金芒散而不聚,如烟如雾,连基本的形态都凝聚不起来。
    南时陡然发现,池幽的命数他已经看不清了。
    这是池幽与他因果纠缠过深的表现。
    南时沉默地把裂了的铜钱收进了红布袋中,吩咐晴岚去找个地方埋了。
    外头明月高悬,如盘如镜,南时倚在窗边轻笑了起来。
    ……有时候看不清,也是一种提示。
    第72章
    翌日起来, 南时略微用了点早餐,就去了池幽那头,打算接着跟他师兄聊聊心路旅程, 毕竟冷战影响家庭和谐。甚至还为了讨好池幽,特意熬了半夜把书都抄完了, 今天就是带着作业过去交的。
    没想到他刚到池幽的院门口, 就见大门紧闭,不是吧, 才这个点, 池幽就睡了?
    “山主睡了?”南时问一旁守门的侍卫道。
    侍卫上前拱手行礼:“回禀少爷, 山主出门去了。”
    “清河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回答道:“清河姑娘并未特意嘱咐过。”
    那应该走不远,很快就回来了。南时微笑着说:“知道了,谢谢。”
    “属下不敢。”侍卫躬身行礼, 回到了岗位上。
    他师兄估摸是有什么事情……总不可能是被他气跑了吧?
    南时慢吞吞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把膝盖上的‘跪的容易’给拆了下来——本来他想着要是池幽还生气着,他大不了全程跪着讲话, 恭敬些总没有什么坏处。
    这可是他剪了他的记忆棉枕头当场给做的,比棉花来得要舒服得多, 为此还特意穿了一身广袖宽袍, 没想到一番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他本来想着今天和池幽说开了就去陵墓里看看自己的尸体,但是池幽既然不在, 他的尸体又在主墓室里放着,他也不好擅自就去了,只能等池幽回来了再说。
    南时左思右想了一番,决定去店里头打扫一下卫生, 开门就算了,他今天没心情, 摆不出什么笑脸迎人做生意的模样来。
    店里头还是如他走时那么清冷——开玩笑,虽然对南时来说过了几个月,但是事实上他也就一天没来而已,他没叫晴岚或者倾影帮忙,自己拿了块抹布左右擦了一圈,十分钟都没到,就已经搞定了。
    南时抿着嘴唇,反手将抹布给扔进了水盆里,去了二楼打开了临街的窗户,往窗边他最喜欢的摇椅上一趟。
    晴岚与倾影对视了一眼,倾影点了点头,下楼去寻一块柔和的窗纱,晴岚则是走了过去,低声道:“少爷还是觉得疑惑?”
    “嗯……”早上的太阳比下午的要好一些,晒在身上最多就是有些刺痛罢了,南时倒有几分贪恋这份温暖,倒也不觉得如何难受:“晴岚,我问问你,你说我师兄怎么就那么生气?两个通房而已,要不要有什么区别?”
    “奴婢不敢妄议山主。”晴岚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南时的脸色,见他神色平静,才这么回答道。
    “说说呗。”南时温和的道:“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晴岚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奴婢以为……两个通房不算是什么,但山主一向尊贵,不容置喙,许是觉得面子叫您给拂了呢?”
    南时轻笑道:“那我平时也没少驳他的意思啊?这次怎么就发这么大的火呢?”
    南时顿了顿,突然问道:“我师兄有没有找你和倾影说过什么?吩咐过什么?”
    晴岚神色一动,昨日深夜,她与倾影被招至观澜阁,被清河警告往后南时一言一行不得透露给他人,她们两为南时贴身侍女,事事当以南时为重,侍南时要如同服山主一般,其他倒是没有什么,且特意嘱咐了这件事不要叫南时知晓。
    倾影此刻也上来了,她手中捧着一袭半透明的薄纱,她将薄纱蒙在了窗户上,见晴岚犹豫,便直接答道:“清河昨日吩咐我二人,以后要待少爷如山主一般,还嘱咐了一句不得将少爷言行透露……无风不起浪,是有些古怪。”
    晴岚一听神色就露出了一些着急之色:“倾影,你……”
    倾影冷然道:“既然山主已吩咐我二人侍少爷为主,那自然要知无不言。”
    “唔……”南时低低的应了一声:“昨天师兄那边有客人吗?”
    “并未听说有什么客人。”倾影毫不客气的把池幽的行踪给透露了出来。
    前天池幽还好好的,又没见什么人,没道理突然就发作了起来,问题肯定是出在昨天。
    “那我昨日……说点什么了招惹师兄生气?”
    他昨天不就是和过杏仙吹了会逼又打了游戏嘛?池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他要是不乐意过杏仙来,那根本就不会点这个头,但他既然点头,就不会又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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