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微咳嗽一声,十分老油条地解释道:“是这样的,芯片核心的改造项目虽然是由国家拨款,但是要真正运用到企业上,还需要企业配合和资金铺设。”
    而这个“荣誉企业”,主动捐款巨额,表示愿意资助项目的研发。关于芯片变革,他会带头作用到自身企业当中——并且全部自费,资金由企业内部划分出,可以说是诚意十足,用实际支持芯片上的能源改革,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国家十分感动,颁布了“荣誉企业”的称号。
    而这样配合国家行动的荣誉企业,董事要来实验室近距离接触了解一下芯片的运用,确保全面铺设,好像也是很合理的事了。
    薛慈接受良好。对他而言,这种社交举动就像是股东巡查一样,“前世”他也应付习惯了,不至于处理不好这种面子工程。倒是对于其他实验室的研究人员而言,非常厌恶要抽出时间做研究以外的事,还是为了陪一个非科研方面的大人物。
    芯片学界这方面的氛围还是比较纯良的,以至这些芯片研究专家,不说是个性清高,也多少有点傲气。一听领导的话可不愿意,嘴都弯得挂不住了,挺直白地表示出不高兴,还有人骂骂咧咧地说浪费他们时间。
    领导也很无奈,叹气说:“毕竟新给拨款三十亿,虽然我们研究室现在不缺钱,但是新开展些研究项目也是好的。要是都强烈反对,我跟上面汇报一下看能不能拒绝了……”
    其他专家:“等、等一等!你刚刚说什么——”
    “要是都反对,我跟上面汇报一下……”
    “不是这句,多少研究资金来着?”
    领导都被一群雪亮勾人的眼睛给盯愣住了,一时压力骤增,硬着头皮道:“三十亿吧……”
    还没说完,便被其中一名专家打断。专家热情高涨,慷慨激昂地道:“来!让他来!保证让金主爸爸宾至如归!不要说陪客一天,再追加几个亿,陪客几天也行啊!”
    领导:“……”
    其他人纷纷附和。
    领导头皮发麻:“什么陪客!能不能好好说话,这还有小朋友呢!那就这么决定了哈——薛慈,明天记得来。”
    薛慈年纪上在这群人当中,的确算是小朋友了。但他是芯片核心改造技术的提出人,更是这个项目研究贯穿始终的总主导人员,地位比谁都重要。所以领导哪怕特意点出他的名字要来,其他人也没觉得奇怪。
    薛慈被突然点到名,他微微抬头,手还放在白色长袍当中,很乖地应了一声:“好。”
    便又沉默站在角落,像先前一样安静。
    领导又看薛慈一眼,眼底还显得怪复杂的。不过也没纠结多久,最后拍了拍他的头顶,重新去忙了。
    第二天,那位荣誉企业的“大金主”到来,薛慈便也知道自己莫名预感从何而来了。
    他先前隐约猜测,又觉得荒谬后抛到脑后,没想到却在此刻成真。
    实验室不允许外来车辆入内,就算是荣誉“金主”,也是自己走进来的。
    来人虽年近中年,但看着也就三十多岁,目光锐利,星眸薄唇,五官深刻英俊得更像是混血。只是神态看着冷冽,不怒自威的气势,看着也很不好接近。
    实验室其他人或许一时辨认不出他的身份,但薛慈和他相处十余年,又哪里会忽略过去,这是薛氏家主,他的父亲。
    薛慈无声敛眸。
    他心底还是觉得有些怪异……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薛正景。并且从昨天的谈话来看,他好像是特意来看自己一样。
    这个猜测又很快被推翻。
    只要细想来,薛父的投资也不应该是为了他。只是这份投资用来交换的,是最先拿到改造芯片的使用权,再加上政策上的红利与名誉上的隐形利益,投资金额顿时便变得物有所值。只是正好再借着这个机会,薛父来了,或许是为了看看自己。
    最后这点是不需要什么佐证的,因为从薛正景来到这里开始,他的目光就没从薛慈身上挪开过。
    第83章 权力倾轧
    大张旗鼓、不加遮掩的热烈视线,直白覆盖而来,透过薛慈额前细软的黑发,仔细巡睃过少年人的眉骨。
    薛慈比之前还要清癯一些,瘦伶伶的腰肢和肩背,被修长白袍勾勒清晰,看着没什么肉的模样,就算不是风吹便倒的孱弱,也显得过于清瘦斯文了,不过也符合他们这群搞学术科研人的气质。
    唯独身高倒抽长了些。
    薛正景便想着,光长身高不长肉……什么毛病。
    这实验室虐待他了吧?看着也确实累,环境也平平。
    薛正景挑剔得想,眉头微皱着,那点不喜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从眼底溢出,周边凝结满了严肃凝重的氛围。
    眼前那名科研组陈组长正在为薛正景介绍演讲他们实验室的设备用途,都是目前世界上最前沿的技术器材,讲得详实认真,就是不知薛正景能听进去几个字。而讲到一半,陈组长微微停下来润嗓子的时间,便听这位“大金主”总算开了口。
    他说道:
    “让他来。”
    薛正景目光一递,矜贵傲慢地点头。
    指向的人也很明显。众人望去,发现正是跟在他们身后,位置靠中的薛慈。
    在新芯片改造技术这方面,的确没人能“权威”得过薛慈。但是薛慈本身年龄压不住场,不好来做介绍;不像陈组长,除了学识高之外,荣誉头衔还满,由他做介绍更能体现实验室方的看重——也不算面子工程,都是为了让“金主”称心如意嘛。
    但是这位薛总,居然主动点了薛慈,让他来介绍。实验室的其他人第一时间并不觉得是这位薛总慧眼识珠,眼力毒,一眼就看得出这里面谁是最有货的那个。反而是觉得这位薛总……说不准是心存不良。
    毕竟从一开始,薛总的眼睛都只差落在薛慈的身上了。
    薛慈正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被点了名,才抬起头来。细软黑发轻拂过他白皙如雪的额头,细密而长的眼睫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薛慈抬起头时,露出的瞳仁黑沉漂亮,似还含带疑惑,让人心中一阵阵地发软。
    而这群芯片专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薛慈站在外面,恐怕最吸引人的地方总不会是他在芯片研究上的造诣,而是那张漂亮的面容。
    小孩长得怪好看的。就算是在实验室这种环境里,大多数人不关心样貌,也会多看薛慈两眼觉得赏心悦目,正好用来养眼的那种漂亮。
    这样一幅出色容貌,恐怕就是再冷情冷性的人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提那些世家巨富了,岂不是更“见猎心喜”?
    一时间诸多猜测顿生,实验室这群专家对薛正景已经是极为提防和排斥了。觉得对方是想将那种权色交易的恶劣风气带进来,仗着有些钱就敢在实验室中为所欲为——哪里还能忍耐?
    不仅没依着薛正景的话让开,让薛慈站出来,反倒更靠近一步,将薛慈严密地遮住了,目光极为冷淡地打量着薛正景,无声警告。
    薛正景被挡住看儿子,也微有些不耐,轻“啧”一声。
    他没注意到陈组长的面容开始变得些微严肃起来。陈组长看了看薛慈,又看了看薛正景,抬了抬眼镜,紧抿的唇也体现出了他现在心情的极度不悦:“薛先生,实验室是让人来做研究的。如果你有其他多余目的,请尽快打消,不要搞得我们双方都不愉快。”
    这语气中暗含威胁,薛正景这种快成精的上位者当然不会听不出来。
    他的确是借着研究的幌子来看儿子的,但是这些人这么紧张做什么,也不关他们的事吧,难道是心虚?
    心虚他会发现薛慈在这里备受压榨和逼迫?
    要不然怎么不敢让他和薛慈接触,更有甚者,光明正大挡在薛慈的眼前,像要将他挤到角落里,恨不得薛慈不露一分脸。
    薛正景越想越觉得论据充足,处处可疑;越想越觉自己火气上涌,戾气顿生。梦中的自己欺压薛慈不止,小儿子在这里居然也被人欺负,一时根本崩不住。
    他声音很冷冽,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慢条斯理地冷笑道:“噢?你想让我怎么不愉快?”
    针对意味太浓。陈组长因为薛正景在那瞬间爆发出的威胁意味,脸色微微苍白,额角滑出冷汗,但还是没有对恶势力低头的意思。他微微仰起头,氛围在那瞬间被激化到了极致的尖锐,陈组长说:“那就请您现在出去!”
    实验室的保安人员还未调动,薛正景也半点不慌,那双鹰一般苍茫尖锐的眼眸紧盯住了陈组长,看起来就是要打他这个出头鸟。
    “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隶属部门,职位,都给我报一下。”实验室中禁烟,薛正景想挑出一支烟来点燃,但碾了碾指尖,还是放弃了。只是他的眉眼,依旧在那瞬间显得阴鸷可怕:“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权力。”
    “……”
    打破这一段激化得几乎已经无可收场的尖锐矛盾的,是薛慈半点不慌乱地站了出来,很顺利地接过陈组长的任务代为介绍,淡定配合得就像先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那样。
    在实验室众人眼中,薛慈这一举和舍身饲虎也没什么区别。
    只薛正景似乎还不依不饶,想要再追究陈组长刚刚的态度恶劣,他又并不甘心,这样轻易放过欺压薛慈的人。只是被小儿子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勉强按捺住了。
    薛慈介绍得很快。
    大多数的仪器,他只是讲一两句,一笔带过,像是知道薛正景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而简单的参观仪器结束后,薛正景应该被带去实验区其他地方了,他却偏要留下来,并且还要和薛慈单独沟通。
    实验室那群专家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异常激烈地抗拒这个提议。
    薛慈看上去也没有要赞同的样子。
    薛正景对着薛慈,总不可能像对着陈组长那样的硬气,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还是定格在了“忍气吞声”、“虚心认错”那一档。薛正景微低下头,不安地拨弄了一下代表薛家最高权力的指戒,语气难得的温柔,甚至显得有点虚弱:“阿慈,还在生爸爸的气?”
    薛正景是很少叫“阿慈”这样的昵称的,他一般都是连名带姓地喊,“薛慈”、“薛浮”之类。但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口气,几乎可以视作薛父第一次服软。
    薛慈微怔了怔。
    他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而实验室其他人在听到“爸爸”这个自称后,仿佛被雷劈在了脑子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稍微缓过来一点后,脸上表情也没崩住,一幅被三观重塑的模样。
    ……爸?爸爸?
    乖顺沉默的天才后辈,为什么会有薛正景这样一看就很不好惹,满身世家出身气息、神色傲慢的父亲?
    也怪不得他们,哪怕两人都姓薛呢,但薛慈和薛正景哪里有一分半点的相似,顿时只觉天塌地裂,再一想刚才自己的反应和脑补的事,说是社会性死亡也不为过了。
    根本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这群本来就比常人更社恐一些的专家们纷纷对视,无声地垂下了头。
    最好让他们刚才想的东西都烂死在脑中,终身不见天日的好。
    薛慈也只是迟疑了一瞬间,他还没能很好地转变对薛父的态度。这时候在略微沉默后,觉得在这种时候谈私人的事影响不太好,提醒薛父:“现在还在实验室,等……”
    等我到休息时间再谈。
    这些话还没说完,薛父便打断了他的话。
    薛正景微微抿唇,神色如临大敌。
    他保证道:“爸爸不是要打扰你的工作,阿慈。爸爸只是不知道除这样外,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你见我。”
    薛慈:“……”
    其实发个微信就可以。
    “爸爸错了。”对薛正景这种骄傲了一辈子的人而言,也只有他的小儿子,能让薛正景几次三番地放下身段认错。又何况这次薛正景并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为了安抚薛慈而求全的道歉,而是对薛慈生出了一种真切的愧疚感。
    那段记忆日夜烧灼着薛正景的灵魂,以至他迫不及待地要将薛慈放在所有自己能看见的位置上,以免离开他的视线,薛慈就会备受伤害:“我答应你,你回家后,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没人可以动摇你的位置。”
    薛慈下意识觉得薛父的状态不太对。
    这句话简直像将哥哥和他,放在了两个对立的位置上。
    薛慈的眉眼当中,也不免放上了一分考量。
    “父亲,我没有……”
    他还没说完,薛正景盯着他,目光转也不转,苍白疲惫地说道:“我知道,阿慈不相信爸爸了。”
    薛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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