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们收心回到课堂上,前排突兀的空着的位置便变得很明显起来。
    那是谢问寒的位置。
    薛慈想到谢问寒和他说的那句话,放假后会将另一盒糖给他——当然也不是惦记着那盒糖,只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抽屉里还放着那两本又厚又沉的芯片相关书籍,暗红色的封面上滚着烫金字体,因为占据的地方太大,会从抽屉里探出一个边角来,薛慈偶尔会撞到书角,柔软皮肤磨出一点红印。
    这是他带给谢问寒的回礼。
    但谢问寒没有来。
    放学后,班主任的门被轻轻推开。黑发新生乖巧地站在门口,不少路过的学子都想去摸一下这看上去太过可爱的小孩,发现是清璞共同的珍宝后便收回了手,心痛地想着要控制自己,以免被薛浮级长追杀。
    薛慈敲门问:“老师,可以进来吗。”
    班主任见到薛慈,嘴边的笑容顿时便扬起来了,他让薛慈进来坐,听到薛慈问起的是谢问寒的情况,顿时觉得薛慈果然友爱同学,有着超乎寻常世家少年的柔软心思——他还是第一个问起谢问寒的人。
    班主任温柔又抱着点惋惜地说:“谢问寒同学生病了,他妈妈难过得厉害,病情影响很大……目前已经办了休学手续了。”
    生病?
    而且听上去还是重病。
    薛慈问:“在哪个医院?”
    班主任道:“是在家休养。谢家有专业的医疗室和医生。”
    他们这些世家倒都会如此,会聘请医术相当好的名医作为私人医生,邸中设有完善的医疗设备。
    但以谢家目前的地位,恐怕是没什么人脉请到医术高超的名医,医疗设备的维持也是一笔大消耗,还不如直接入住京市的一些大医院,未免有点死要面子的作态嫌疑。
    薛慈微垂下眼,声音平和地回道:“谢谢老师。”
    ·
    殴打,洗脑,长时间被强光照射眼睛不予睡眠,这些酷刑都落到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身上。
    女人哭得愈加悲悸,简直像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哭声,令人悚然。她尖利地喊着:“问寒,问寒,你服软吧,你答应他——”
    谢问寒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喉咙干涸的像是被太阳烤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还是用相当嘶哑的声音道:“不。”
    眼前是无比明亮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强光射眼。
    但是谢问寒却沉浸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他回到谢家,被要求从清璞退学。
    谢问寒面对母亲的泪水,如坠冰窟,愤怒无比地想要离开,争执中他发现对方手腕上近乎发黑的淤痕,又顺着痕迹地找到了更多的伤痕。
    “他家暴你?”谢问寒压着怒火问,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却还是固执地对母亲说道:“我带你走,你要离婚——”
    然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谢太太尖利地尖叫着,斥责他:“你在说什么昏话,闭嘴,闭嘴!”
    谢问寒嘴里都尝到了一点腥气,母亲的排斥与恶意,让他清醒过来。他不再强行拉着谢太太离开,却依旧存着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的念头,但很快,谢问寒发现自己也走不了了。
    他的继父摘下了假面,而事情的恶意程度远超于一个年轻少年的想象。
    他被监禁起来,相比肉体上被殴打的痛苦,更难以接受的是精神摧残。
    他在被洗脑、被控制,谢恩荣无数次地让他接受“现实”,接受这样的生活。
    他的母亲在一旁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样活下去没什么不好,让他顺从命运。
    谢问寒不是不能先嘴上服软,但他很清楚,那是第一道防线,被击溃后,他会慢慢变成同样可悲的怪物。
    谢问寒宁愿死。
    哪怕再痛苦,从他口中得出的答案也永远是否定。
    他这样的态度,终于让谢恩荣无所谓地丢掉了鞭子,变成肆无忌惮的虐打。
    “太可惜了,”谢恩荣感慨地说,“原本只是想让你听话一点,你还是有机会获得自由的,但你怎么就是不像你妈妈一样聪明点呢?”
    谢问寒像死了一样。
    他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紧闭着眼,脸色灰败。
    “没关系,当个发泄压力的小玩意也好。”谢恩荣已经决定,控制不了他,把谢问寒永远囚禁在这个地下室也是一样。只是少年像是木偶一般,很少回馈反应,到底给不了他施虐时的刺激感。
    他怜悯地说道:“你应该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有人会来救你的梦吧?”
    “除了你妈,你没有任何亲人,没有朋友。”谢恩荣很切实际地说道,“学校那边,也办理好了休学手续——很快,就会变成退学手续了。”
    “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名字,见过你的人也会忘记你,谢问寒这个人不复存在,永远活在这个地下室里。”谢恩荣试图再击破一次谢问寒的心理防线,但少年真正像失去生命,他无趣的、麻木的半阖着眼。
    谢恩荣终于觉得无聊了,冷漠地离开了地下室。
    而谢问寒一个人,无限沉坠进了黑暗中。
    谢恩荣刚从地下室出来,便听到管家小心翼翼地请示:“有问寒少爷的同学来探病。”
    除了谢恩荣和谢太太,谢家少有人知道隐情。所以管家待这位生病的继子少爷还很谨慎,有人自称是谢问寒的同学,且那位身上衣着、气势都是不折不扣的精贵小少爷,于是他做主将人请进来等候。
    谢恩荣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谢问寒那样阴郁古怪的孩子,竟然真能有来探望他的朋友,真的太奇怪了。但等走进待客厅的时候,那皱眉的神色又无缝切换为一幅老好人模样,看着是位非常和气的先生。
    连面对继子的朋友,都是盛情招待的。
    薛慈坐在沙发主位上,面前摆着的点心饮品一口没动,等谢家主出来了,才懒懒抬眼。
    谢恩荣还以为谢问寒这种层次能交到的朋友,必然很不怎样,就算同在清璞就读,应该也是普通家庭出身。
    但只看薛慈的第一眼,他眼睛不禁有些发亮,小少爷生得漂亮精致,浑身上下哪一处都是用金银堆出来的娇贵,一看家世便非常好,且极受宠爱。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了极高的提防和警惕。
    谢家主面上还是很宽和的笑意,谢夫人和他一起出现,在一旁垂眸倒茶,也是贤惠体贴的妻子模样。
    谢恩荣客气道:“你是问寒的朋友么?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
    薛慈瞥他一眼,回话都没站起来,看着很娇气又不懂礼貌,满是小少爷的劣根性。他不答谢恩荣的问题,反问道:“谢问寒呢?”
    谢夫人忙道:“他生病,现在在病房里修养,见不得客人。”
    “病这么重?”
    谢恩荣回:“是要精细看顾着,主要是有传染性,不好让人探病,得问过医生才行。”
    “嗯。”这位看上去很不简单的小少爷像终于接受了他们的话,兴致缺缺。
    没问是什么传染病,也没有非要见到谢问寒才罢休的模样,这让谢恩荣高悬的心有些松懈下来。
    他笑自己太敏感了点,这少年和谢问寒差不多般大,就是个孩子,又是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极好糊弄。来谢家也只是随便看看,又能发现些什么。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孩子,就是看上去家世太好了,要不然……谢恩荣脑海浮现的画面,让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垂涎阴郁,但又克制地被塞了回去。
    不行,这个孩子是得罪不了的。
    他想。
    薛慈没能见到谢问寒,也就是待了一会就走了,连桌上的点心都没碰,神色也是冷淡又不屑的,显然看不大上谢家。
    谢恩荣将心底那点垂涎收起来,带着遗憾,有些意犹未尽地又在谢夫人身上发泄完施虐欲,才回到地下室,看着因为脱水晕过去的谢问寒,将他弄醒了,施施然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同学会来看你。”
    谢问寒身上发了高热,浑身滚烫。他根本听不清谢恩荣在说什么,却从他意犹未尽地描述中,想起薛慈来。
    他的身体猛地颤动,四肢上挂着的锁链被他的动作牵连出巨大的碰撞声来。谢问寒低哑的声音,像淬着毒:“你把他怎么了?”
    谢恩荣觉得很好笑:“我能把他怎么样?人家有父母,又不是像你一样的野种。”
    主要是看着颇有背景,谢恩荣很小心谨慎,不愿在这种事上翻车。
    但谢问寒听到这句嘲讽之言,反而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谢恩荣像抓住了什么,他笑着道:“你不会觉得那小孩能救你吧?”
    “他只是来问了句,我回答是传染病,他就忙不迭地走了。也没多在意你。”
    谢问寒却只是想。
    薛慈来看过我。
    至少他是记得我的。
    少年所坠落进的漫长黑暗中,好像悄悄出现了其他什么物品,不断描绘着一幅模样。
    谢问寒闭上了眼。
    ·
    薛慈坐在车上,鸦黑的睫羽沉沉垂着,好一会,才从那种不适感中挣脱出来。
    他难得在周末回了薛家,把电话塞给纪管家:“报警。”
    少年脸色此时不大好,看着苍白无比,像晕机一般半阖着眼。管家看的心疼,比起报警更希望打私人医生的电话。见着没什么精神的小少爷,心慌不已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同时目光异常锋利地瞥向几个负责保护小少爷安全的人。
    跟在薛小少爷身边的保镖,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薛慈睁开眼道:“让警方去搜查谭阳路谢家,就说怀疑……严查就对了。”
    作为薛邸管家,哪怕谢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末流家族,纪管家也是有印象的。他忍不住问:“可以是可以,但是恐怕需要一个理由。”
    薛慈没有理由。
    他总不能说,谢恩荣的目光让他觉得恶心。
    而谢问寒突然消失毫无预兆,甚至没有因为那盒未送到他手中的糖解释两句,就让薛慈起了疑心。
    他怀疑谢问寒没有病。
    可现在的谢问寒全无消息。
    这些通通是薛慈的臆测,像是小少爷任性下的妄想,薛慈知道无法站住脚。睁开眼,正准备开口用薛小少爷的身份胡搅蛮缠时,便听见薛父的声音。
    薛正景正好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深秋冷意。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见薛慈的话便微微仰起下巴:“去办。”
    “小少爷说了严查,就只能更严,不能松。”
    第30章 未来
    “警官,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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