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郡这位巡捕营总领铁面无私, 软硬不吃,逼得子羽没办法,搬出了太子, 对方依然表示没证明身份之前,他们还是不能离开衙门。
    禹棠在衙门外等到深夜也没见他们出来, 最后还是段词神通广大,托关系找到郡守, 疏通之后才放人。
    “岂有此理, 我们可是受害的一方,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们竟然敢那么凶地审问我。”承香走出衙门时仍然一肚子火,回头瞪着牌匾,气呼呼地说,“等我回去了, 一定让我爹好好收拾他们!”
    “大小姐, 您行行好, 别多事了吧?”
    子羽几个已经怕了她了,这一路上因为承香搞出来的事, 加起来至少耽误了一整天时间, 要不是她, 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公主。
    这时候禹棠已被段词和含情劝回,段词派来的人正候在衙门外,见一行人出来,立即上前询问。子羽这才明白, 为什么自己之前费尽唇舌都无用,莫名其妙的衙门突然就愿意直接让他们走人了。
    得知禹棠的消息,他们今日的郁闷一扫而空,跟着通云馆门人一同去到别院。
    “姐姐!我好想你啊!”一见到禹棠,承香立刻激动得冲上前拉住她双手,“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
    她已然忘记,当初误以为自己被禹棠抛下的时候,心里有多恨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子羽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早跟她说了,不该讲的话不要乱讲。她这么问,是想让公主回答因为卫昙死了所以伤心至此吗?也亏得安南王没将她留在帝都,不然以她这脑子这个性,能不能活到现在的年纪真是个问题。
    禹棠淡淡一笑,只是回答:“我还好啊,那天我们发现有人跟踪,仓促下只能离开,后来你没事吧?你又怎么会和子羽他们在一起?”
    承香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
    说起子羽,她回头狠狠瞪他一眼,转过来开始没完没了地告状,白的也被她说成了黑的。她口才委实不错,一路的经历差不多也叙述清楚了,只可怜暗卫们被她黑成了煤炭。他们不想跟个女人计较,没有当面反驳她。
    禹棠当然不会全信,只是听得好笑,顺着她的话答应一定让太子好好惩罚他们。
    “你的小小昙,暗卫已经送到太子那里去了,你不用担心它。”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到卫昙,承香偏偏忘了那只食铁兽的名字也跟卫昙挂钩。她无意识地提起,见其他人怒视着自己,猛然回味过来,蒙住自己嘴巴,充满歉意地看着她。
    禹棠知道他们也是怕自己难过,所以一直对卫昙的事绝口不提,颇有些感动:“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还没有脆弱到连小昙的名字都听不得的地步。”
    她越是大度,承香反而越觉得内疚,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唯恐又说错话捅了娄子。
    段词见气氛冷场,忙道:“各位一定饿了吧?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饭菜,用完饭再好好歇息。”
    他这么一说,承香的肚子也应和似的咕咕叫起来。之前他们在酒楼中点的酒菜还没动筷子就被人砸了,又被抓到衙门连续审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
    段词做得如此周到,禹棠对他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
    饭后禹棠又被承香拉着陪她絮叨了好一阵子,她怕禹棠这就要随子羽回去,自己也没得玩了,央求她好歹得多拖几天,至少赶完江湖盟这场盛会的热闹再走。
    禹棠本也没打算回宫,卫昙既已不在,她现在更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嫁给穆恒。况且帝都还有个卫老侯爷,她有什么脸面回去告诉他,他唯一的孙子被她给坑死了?
    等承香倦意上来,她才得以脱身。然而从她房中出来,便见到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子羽。
    “此次公主险些遭遇不测,是属下失职,还请公主给属下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护送公主回宫。”这时候周围总算没有别人在,子羽单膝跪下,开始劝说她随自己回去。
    “此事与你们何干?是我自己任性,想逃避父皇指婚,没想到连小昙也被我连累,我才是罪人。”禹棠摇头道:“你告诉我哥,若是父皇不收回成命,我不会回去的。”
    子羽看着她比以前明显消瘦苍白的面庞,沉默片刻,说:“属下知道公主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强迫公主如何,但希望公主允许属下们留下来保护您,不要再不声不响地离开。”
    “谢谢你,子羽。”禹棠勉强对他笑笑。
    段词喜静,通云馆弟子在有他的地方都不怎么敢喧哗,如今这别院里住着含情,本就比以往的通云馆多了些生气,又来一个咋呼的承香,立刻就好像进了一百只麻雀。
    不过有她在,倒是让禹棠脸上的抑郁减少了些,段词为此忍了她的聒噪。禹棠现在不肯回皇宫,段词也不勉强她,问清楚她的意思,当即修书一封以飞鸟传给宫中之人,警告他不得强行派人来抓她回去,否则就将她带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讯鸟直愣愣飞到了朝堂上,险些被当成刺客当场射杀,还是皇上的近身侍卫眼尖发现了鸟腿上的信,为防有诈,打开一看,恨不能自戳双目。
    一国之君竟被昔日情敌如此威胁,把个奉天帝气得差点在上朝的时候晕过去。
    换一个皇帝恐怕当时就派大军去把通云馆给铲平喽,好在他担心女儿安危胜过爱自己面子,怕段词真把禹棠藏起来,只令太子亲自去探望她,试试看能否说服她主动回去。
    闺女和穆恒的婚事什么的,怕刺激她再跑一回,暂时是不敢提了。
    .
    段词变着法儿想让禹棠开心一些,她虽然开心不起来,但知道心灰意冷的样子会让人担心,于是强打起精神,令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丧气。
    然而她强行振作,眼眸中略无光彩,骗得到的也就一个承香。
    这天承香又想出去游玩,但子羽不愿意陪她出去。有前车之鉴,她不敢在这么混乱的地方独自出门,便去找禹棠一起。只要禹棠愿意去,子羽自然也就跟来保护她们了。
    “小棠,承香,你们这是要去哪?”段词和含情正在大门口等人,碰上几个人从里面出来。
    承香笑盈盈地回答他:“我要和姐姐上街玩,来长河郡几天了,外面长什么样子我们还没好好看过呢!叔叔们要不要一起去?”
    段词也笑着说:“今天我有客人到,要接待他,就不随你们同去了。”
    “段叔叔的客人?是什么样的人呢?”禹棠对段词好感十足,他的客人必定也不是一般人。
    “此人别号流水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士,等你们回来也可以认识一下。”他叮嘱了一番注意安全之类的,才放他们离去。
    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段词怕发生意外,又指派了几名身手不俗的门下暗中跟随保护。
    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一炷香之久,客人终于姗姗来迟。他的迟到对两人来说已是常态,见那人总算出现在视野中,含情与段词同时吁了口气,向他迎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客人是谁?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
    流水先生在江湖中很有名, 不过只能算半个江湖人,因为他一点武功也不会,出门在外只靠一个仆人保护。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这仆人是个绝顶高手, 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自找麻烦主动去惹他。
    与其说流水是个江湖人,倒不如说他是个生意人更合适。他居无定所, 常年游走各地,却精于商道, 手中掌握着大量资产, 若是换成真金白银,只怕足以买下半个大夔。
    通云馆名下的生意能蒸蒸日上,也多亏了有此人从旁指点。
    流水先生头戴斗笠,骑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大熊款款而来,旁边跟着他的仆人阿忽,牵了一只驼运行李的小毛驴。
    “欢迎欢迎, 可算把你等来了, 见你一面真比见皇帝还难。”含情嘴里说着欢迎他的话, 人却围着大熊转了几转,想摸又不敢摸。
    “瞧你怂的, 我家大将军不咬人。”
    流水先生鄙视地看了含情一眼, 从熊背上下来, 摘下斗笠扔给阿忽拿着。他有一张英俊但饱经风霜的面孔,一双眼却并未因岁月摧残而变得浑浊。如果只看他的眼睛,一定会以为那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因为他的眼神里永远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向往和激情。
    “老友, 好久不见。”段词上前将他上下一打量,“你看起来似乎并无变化。”
    “你却沧桑了很多。”流水看看他鬓边几丝华发,毫不留情地插刀,“或许你该找个老婆,生上几个孩子,有人时时刻刻烦着你,你就不会活得这么苦闷了,老得也会慢些。”
    “你还是这么心直口快。阿忽,你也还好吧?”段词摇头对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又向阿忽打招呼,对方只是高傲地“嗯”了一声,以作回答。他清瘦而矫健,外貌虽然平凡,却让江湖中绝大多数人不敢小觑。
    阿忽成名很早,出身也神秘,十几年前一人挑遍几十个名门大派未逢敌手,却在声名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其实是当初打赌打输了,不甘不愿做了流水的仆人,不过除了流水本人,谁也不敢真的把他当一个仆人看待。
    他这么冷淡,肯定是来的路上流水又给他气受了。多年的朋友都清楚各自的行事风格,段词自然不会对此介怀。
    段词吩咐人将流水先生的坐骑和毛驴牵下去,带着他们往里走。
    “别忘了把大将军和驴子分开,那家伙可不光吃素的!”流水嘱咐道。
    这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不安定,他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走,没热闹可凑的时候就满天下乱跑,连替他经营生意的手下也时常不知其人在何方。所以历来只有他找别人的,若是有人想找他,那就是难上加难,纯碰运气的事了。
    流水人脉极广,他每到一处愿意投奔的,都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只是这种朋友很少,段词是其中一个。
    “咱们好久不见,今天一定要把酒畅谈,喝个尽兴!”在别人的地方,他也随便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上次在酒楼中喝过的葡萄酒,段词觉得很不错,让人买了一些回来备着,现在正好拿出来招待他们。
    “你这酒怕是不能喝尽兴哦。”流水浅呡一小口尝了尝味道,皱眉说,“去去去,换个烈的来。”
    段词一笑:“我想晚上给你介绍几个小朋友,别喝太多。再者你不是要跟我们畅谈吗,喝醉了还谈什么?”
    含情隐居的太久,也对流水先生的见闻十分感兴趣。
    他的经历足以写出一本厚厚的传记。
    北国的冰天雪地,西极的茫茫大漠,南方的瘴沼密林,东至海国琉球,没有他没去过的。
    他曾为寻找极品的紫檀误入南疆食人部落的领地,也曾为培养酿蜜蜂被迷倒在大片绚丽的毒花丛中,某次运输蜀锦的船触礁沉没,他坠落江中险些成为长江大鼋的腹中餐……类似的要命经历数不胜数,于他不过是家常便饭,令许多人不敢为之但心生向往。
    “不知这几年你又走过哪些地方?快给我们讲讲,我终日在山里不问世事,都快成乡巴佬了。”
    “近两年我都在海外游荡,结识了些番人,他们模样和风俗与我等迥异,倒是十分有趣……”
    流水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他的形容生动有趣,绘声绘色,仿佛将那些或惊心动魄、或奇幻瑰丽的画面展现在他们身边,听得人入了神,恨不能当时与他同在。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禹棠他们却一直没有回来。
    .
    在外闲逛一天,买了一堆杂七杂八,基本上用不着的东西,又围观了几场精彩的打斗,禹棠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承香玩得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禹棠便让子羽安排人陪她继续,自己上了一间茶楼等他们。
    楼下街上行人车马如江川,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上一次相似的情形还是在青叶城里。那时她身边有卫昙,有成嫣,还有南楼梦和小蜜蜂,言笑晏晏犹在耳边。此时只剩自己,形单影只,心境大不一样。
    禹棠望着人流发呆,忽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个人,目光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倒回去,渐渐凝滞住。
    人群中,少年穿着平民样式的粗布衣服,漂亮得像个精致的瓷偶,表情依然懵懵懂懂的,乖乖跟在一个年轻女子身后。那女孩也是农家装扮,清秀可人,时不时回头看他有没有走丢,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多么刺眼的笑容。
    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那个少年是她的小昙无疑。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小昙。
    只一会儿他们就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小昙!小昙——”禹棠着急了,扑到栏杆上,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撕心裂肺地呐喊。
    卫昙的耳力本就惊人,更何况是她的声音,哪怕是从千万人中他也能立刻分辨出来。那道背影骤然止步,霍的转过身来,一眼便看到了高楼上的禹棠,脸色先是惊喜,继而变成惊恐,拼命朝她的方向奔过去。
    “糖——小心——”
    怎么路上有那么多人呢?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禹棠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转过身来,狂喜之下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双手一撑,轻巧地跃过栏杆,纵身扑向他。
    一支暗箭不知从何疾射而出,箭头闪着幽绿的光,划破虚空。
    卫昙拔地而起,凌空接住了她,两人相拥着从空中跌到地上,禹棠及时被他护在了怀中,毫发无伤。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疼不疼?”他顾不上自己,紧张得一连串地发问,难得见他语速这么快而流畅。
    禹棠大力摇摇头,双手捧住他的脸,贪婪地细细端详。她都不敢眨眼,怕又是幻象,一旦眨眼,他就消失成泡沫,不见了。
    “小昙,竟然真的是你!你到哪里去了啊?他们说你死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难过?”她低下头,捶打了几下他的胸口,力道一下比一下轻,最后一拳落下时,她的眼泪也开始跟着不断往下掉。
    “对不起,我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我太笨了,你打我吧。”卫昙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看她哭他亦觉得心如刀绞,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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