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忙乱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大军营盘重新布置完毕。已到了六月,天气也一日热似一天。尽管是清晨,但空气已有了丝丝热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虽淡了许多,但在热气的熏烤下,却多了些莫名的异味。
    吴明一大早就起来了,和营帐前和艾丝特喂了几趟剑,刚把身子热乎开,就听得有人叫道:“太师。”
    吴明现在的头衔是太师,更是几十万攻城军主帅,其营帐不但高出其他人老大一截,占地也广,周围更用小型篱笆围了一圈,设了个小型辕门,两个亲卫直挺挺的按剑而立,威风十足。
    他抬头一看,就见李源正站在辕门外,身旁还跟着顾齐。顾齐仍穿着医营的标配制服,还斜挎着一个大医疗箱,他人本来清雅,就算衣着普通,仍是风度翩翩。李源却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套普通长衫,他长得甚是高大,以前甲不离身,总给人一种勇猛无敌的感觉,现在这一身打扮,反而甚觉亲切。
    吴明还剑入鞘,和艾丝特迎了上去:“李兄,你身体大好了?”
    李源和顾齐同时一礼:“见过太师,见过三夫人。”
    吴明连忙将两人扶起,一旁的艾丝特娇笑道:“李将军,阿明哥可一直把你当好兄弟的,你这样做,可就见外了。”
    李源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一介白丁,那当不得将军的称呼,夫人如此称呼,折煞草民了。”
    走近了仔细端详,才发觉李源面色发白,脸颊消瘦,整个人也瘦了老大一圈。他人虽站起来了,但妻女皆亡,心中的伤痛恐怕永远难以弥补。艾丝特安慰道:“黑旋风大名,已算东汉一个标杆,早在波斯时,我就有所耳闻。在我眼里,李将军永远都是顶天立地的将军,铮铮铁汉,岂是一个区区头衔能抹杀的?”
    李源也不愿和艾丝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苦笑一声,阻止其继续说下去:“夫人若真看得起小的,直呼其名即可,将军之衔,实在愧不敢当。”
    艾丝特湛蓝的眼睛转了转,娇声道:“阿明称你为兄,李大哥不嫌弃的话,那我以后就称你为大哥吧?李大哥觉得怎么样?”
    李大哥的称呼,倒不是艾丝特心血来潮。何艺也是如此称呼的,艾丝特打蛇随棍上的本领,可算是炉火纯青。她一连叫了好几声“李大哥”,李源那还好意思拒绝。只得继续苦笑:“夫人,我说不过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吴明则对顾齐道:“李先生身体才好,正需要静养,实不宜四处走动。我不是早交代过吗,到底怎么回事?
    顾齐张了张嘴还未接口,李源已抢着道:“这事不怪顾先生,是我专程来找你的,顾先生拗不过,所以也跟来了。”
    这样啊,依李源的身手,若是一意孤行,顾齐肯定阻止不了。吴明大为疑惑:“不知李兄找我何事?”
    李源面现难色,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太师,草民虽经大难,但如铅刀一割还堪一用,今日觍颜前来,只求在你麾下当值,还望太师成全。”
    李源一代勇将,若能收为麾下,自是一大助力,吴明本要答应了,但想到商羽坤说过的话,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李源是骑将,更是勇将,还顶着北汉从二品镇北将军的名头。他若到了中西,怎么也得把骑兵主将的位置给他,那置简飞扬于何处?可若放在其他位置,委屈李源不说,更不能让其一展所长,反易弄巧成拙,引起他误会。
    一见吴明面现难色,李源一怔,道:“难道太师不愿意?”
    “李兄能说出此话,证明是看得起我,怎会不愿意呢?”吴明想了想,委婉的道:“不过李兄军职太高,真若投效于我,一时也不好安排。”
    李源笑了笑道:“太师也太小看我李源了。自从涵韵和师蕊离世后,我已了无生趣,要不是妻女大仇未报,李某早随她们而去。如今投到太师麾下,不为其他,只为手刃李铁老贼,以慰妻女在天之灵。至于太师口中的军职,李某不稀罕,也不在乎。”
    如果其他人这么说,吴明想都不用想,肯定应承下来,可对象是李源,那就另当别论了。察言观色,如今李源早萌死志,若真随便安排个军职,这家伙冲锋在前,恐怕得力战而死。为今之计,只得先稳住他,减少其亲自上前线的机会。而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只要拖延的时日一长,也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激愤了。
    吴明沉吟了下,半晌才道:“李兄身负血仇,我也理解。以你之能,若是随便安排军职,不但屈才,也不能让你一展所长。如果真是个小角色,如何能完成手刃李铁的宏愿?”
    这倒说到了点子上,李源身子一震,道:“太师提醒得甚是,还望你在太后面前缓颊,李某定当死战。”
    “死不死的就算了,得暇我就向太后上疏,争取恢复你的镇北将军之职,怎么也得在攻城战中一展所长。”
    李源身子又是一抖,深施一礼道:“太师大恩,李某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了。”
    搞了半天,李源仍打的战后自裁的主意,吴明真有种一败涂地的颓伤,他心下想着如何让李铁恢复生志,嘴上也有些无力:“那就这样说定了,李兄下去休息吧,静候消息。顾先生,麻烦你好好调养李将军。”
    顾齐施了一礼道:“遵命。”他顿了顿,又道:“太师,属下有一事请教。”
    吴明道:“顾先生有话请讲。”
    “如今我军将京都团团围住,太师可有信心,一个月内下城?”
    京都天下雄城,李铁更是一代枭雄,要想以奇谋胜之,几乎不可能。吴明在围京都之前,就已做好了长期围城的心理准备,所以他想都不想就摇头道:“不行。”
    “不可以呀,”顾齐脸色爬上一层忧色:“盛夏马上就要到了,京都的天气,是典型的上午太阳午后雨。冷热交替加上雨水冲刷,生死灰的消毒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一旦疫病流行,这可如何是好?”
    疫病?
    这话像一个闷雷打在吴明心头,想来想去,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连忙道:“顾先生,你可得做好这方面的预防措施,拜托了。”
    顾齐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好吧,我尽力。”他脸上忧色不减:“唉,希望别酿成浩劫把。”
    吴明笑了笑道:“顾先生多虑了,只要预防得当,应该不大会出现疫情的。”
    顾齐看了吴明一眼,道:“太师,可曾听过汉瑞帝十年的北原城之战?”
    北原城就是北原省的省都,更是一座壁垒,也是东汉抵抗北蒙的第二道保险栓。它建在离双山关两百里外的咽喉处,后面就是一马平川的京都平原。一旦双山关陷落,北原城就首当其冲,能有效的阻止北蒙铁骑南下,为汉军集结赢得时间。
    这里是雄城,更是战场,也是虎门杨的大本营。在这座军事壁垒,发生了太多感人的故事。荣帝八年之时,北蒙兴化皇帝入侵东汉。杨家之主杨天宇死战不退,在北原城写下了“万里江山何人守,教他雄关向天笑,七尺男儿岂惧葬,愿以此身付战场”的千古名句。
    还是在这个城市,百年之后,也就是汉瑞帝十年之时,同样也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事。之所以说他惨烈,是因为此战之后,整个北原城生者十不存一,而这种惨重的伤亡罪魁祸首,不是战争,而是疫病。
    瑞帝九年冬,强大的寒流袭击了整个大陆,不但是北蒙,连东汉也深受其害。北蒙的牲畜首当其冲,冻死者不计其数,而东汉更惨,田间的小麦还只是幼苗,就被永远埋在了积雪下。
    每逢灾害年间,北蒙传统的做法是大小部落相互掠夺,适量减少人口,以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但这场寒流太过强大,席卷整个干比噶草原,大家都缺衣少食,依靠传统的做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也不用日泽拉组织,无数部落蜂拥南下,在冬春相交的时候,聚集于双山关下。
    这一次。东汉早已有备,北蒙也没有兴化皇帝那样的统治者,双山关自不可能瞬间失守。但蒙人疯了,他们渴望生存,双方鏖战三个月,蒙人依靠人海战术,死了好几万人,用生命堆下了这道雄关。
    史上罕见的蒙人大军,如一道崩堤的洪流,汹涌而下。他们面对的第二道关口,就是和双山关有姊妹锁之称的北原城。
    三个月的时间,东汉在北原做了大量准备,不但储备了大量粮草,更在北原聚集了十几万守军。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蒙人大军席卷而来,生生被北原城挡住了前进的脚步。
    可这年的气候却十分罕见,冬季酷寒,夏季却罕见的炎热。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加上蒙人缺衣少药,疫病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这一战到了最后,蒙人终究没啃下北原这块硬骨头,而整个北原城,守城军士也因疫病损失大半。
    当时的丞相在给瑞帝的奏疏中如此道:“千里之地,尽是伏尸,北原雄城,几成鬼域。怎一个“惨”字了得……”
    顾齐的忧虑也非毫无道理。一旦疫病流行,就算围城方措施得当,但困局一隅,极易发生疫病,稍有处置不当,当年北原城的祸事,就极可能在京都重演。一旦如此,京都这天下第一雄城,恐怕也到了末日。那朝廷攻下此地,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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