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收拾好东西后,就要离开盘贵了。
    虽在这个中西城市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真要离开这个成州省都时,吴明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细雨,城里的路面也不是很好,坑坑洼洼的。几十个亲兵簇拥着吴明,一路打马飞驰,朝城外行去。朝廷占领这个城市也有一段时间了,随着后继官员的到来,一切管理渐渐进入了正轨,虽是雨天,但路上的行人却较前段时间为多,这个城市开始渐渐恢复生气。凌乱的马蹄落在路面上,污水溅起老高,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吴明勒了勒马,对杨易道:“咱们也不差这么点时间,让大家缓行,以免惊扰到路人。”
    马上就到城门口了,杨易望了望远方的城墙,点了点头道:“遵命。”
    刚把命令传达下去,前方街头突的一阵骚乱,十几个绰着长枪的士兵把一间民房团团围住,里面隐隐传来喝骂声。
    盘贵城的房子,多半是很古旧的土木房,陶子谦到来后,朝廷后续的人员陆续赶来。这些士兵身着南汉士兵服饰,但并不是近卫营的人,想必是跟随陶子谦一同来的驻防人员。左影人虽要离开了,但他严厉的手段却丝毫不见疲软。最近一段时间,天天都可以看到一些朝廷的士兵在盘贵城进进出出,满城市的搜查廖石余孽,打击乱党。
    近卫营出征在即,这些人在盘贵没了掣肘,更有点得意忘形了。
    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叫喊,夹杂着孩子的哭泣声。吴明摇了摇头,催了催南望,打马朝前走去。也许,前边又是某个和廖石沾亲带故的人家吧。
    几十人纵马路过这户人家时,一个人从屋子里面挤了出来,大声道:“吴大人,你等等。”这声音大为急促,更有点喜出望外。
    听得有人叫他,他拉住了马。抬头一看,就见到商羽坤拔开几个士兵的长枪,气喘吁吁的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吴明怔了怔,问道:“商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商羽坤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吴大人,麻烦你开个金口,让这些人放了这家老小。”
    这家伙还真爱多管闲事啊。前段时间带人堵在都督府前为孔方请愿,今天又为人求情。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让吴明倍觉亲切。他笑了笑,正要应承下此事。这时候,屋子里有个人大声道:“你喊谁来都没用,今天这家人死定了。”
    话一落音,一个瘦削的汉子从屋子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这家伙迈着八字步,鼻孔朝天,待看清骑在马上的吴明时,面色一变,连忙小跑上前道:“哎呀,是吴大人啊。小人槐英见过吴大人。”
    “槐英?”吴明呆了呆,槐英见他有些茫然,连忙补充道:“我是陶大属下槐英啊,吴大人忘了么?”他如此一说,吴明一拍脑袋,顿时记了起来。还是轩辕竟南征南蛮时,这家伙就是陶子谦属下,后来征南军大败,他也被擒。三年前广阳大捷后,南蛮向朝廷求和,这家伙就被南蛮放了回来。记得当时还是陶子谦和自己一起把这家伙从左影手里接过来的呢。
    吴明和陶子谦这几年都少有来往,更别提他这个属下了。这事都过了三年,他一时间那里还记得起来,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对这槐英,吴明并没什么好感,但对方热情的向自己打招呼。总不可能来个不闻不问吧。他下了马,点了点头道:“槐大人,这家人犯了什么罪,没什么大恶就放了吧,这商先生是商家的少主,陶大人在盘贵运做,还少不了商先生支持的。”
    槐英面现难色,“吴大人,商先生的身份,我自然是知晓的,但这家人却是原中西伪督魏林的远房亲戚,如果就这么放过,朝廷那边怕不好交代。”
    这家人竟是魏林的亲戚?吴明不由得望了望这一楼一底的土墙房子,心下暗自摇了摇头。魏林好歹是中西十二路都督之一,这家人却如此寒酸,恐怕就算沾了点血缘关系,平时也是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可就凭这点,这家人仍是大祸临头,朝廷做事,确实过分了点。不过自己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用圣旨上的话来说,是“戴罪立功”。槐英既然如此说,自己却也不好再横插一脚,否则,即便自己是丞相的女婿,一再忤逆于他,真可能和丞相闹翻。
    随着槐英和商羽坤两人走出来,那些士兵也让开了道。吴明透过人墙朝里一望,屋子里的情景顿时尽收眼底。里面一片凌乱,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淋漓。想必是这家人男丁拒捕,所以遭了毒手。旁边老老小小的跪了一大群,其中一个少妇带着个孩子。她的相貌长得颇为端正,尽管哭得眼睛有点红肿,但清丽之色不减,反而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见得吴明望过来,她连忙一拉旁边的孩子,母子俩同时看了过来,眼睛里全是哀求。
    吴明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槐大人,现在魏林已死,廖石已然伏诛。这家人的男丁也都被你们杀了,谅她们也翻不了什么大浪,能放就放了吧。”
    槐英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两句。但抬头一望,就见到吴明身后,齐刷刷的站了几十个近卫营战士,个个面带杀气地看着自己。他心下一骇,那里还敢坚持,连声道:“既如此,就依吴大人所言。”
    吴明点了点头道:“多谢槐大人了。”
    槐英连忙行了一礼,回道:“下官不敢。吴大人,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下官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吴明最近的事,槐英多少也有点耳闻。在他眼里,吴明能为一个侍姬殴打长史左影,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如果自己再坚持,天知道这家伙会干些什么事。所以马上就打起了退堂鼓。
    等槐英带着一大群兵丁走远,商羽坤才向吴明行了一礼道:“吴大人,亏得你来了,否则今天这事,还真不好处理。”
    吴明笑了笑道:“商先生倒是古道人肠,这盘贵城大小事务,似乎都有你的影子呢。”
    商羽坤叹了口气道:“只是略尽人事,稍微弥补下心头的负疚感而已。”他说得大为落寞,吴明暗自奇怪,正要再问。商羽坤重新转身,走进了屋子。吴明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满屋子的老小现在也知道暂时安全了。见商羽坤走进来,连忙跪下来致谢。商羽坤连忙扶起他们道:“谢我倒不必了,这次要不是吴大人刚好路过。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明心中一动,商家似乎并不怎么受陶子谦待见啊,槐英对商羽坤的态度,比之左影,两者间的差距堪比云泥。正想着,商羽坤继续道:“今天有吴大人说项,你们才有幸逃过一劫,但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这里有些盘缠,你们且拿去,跟随我家商队逃出城外,然后找个地方避世隐居吧。别再回来了。”
    后面早有仆人奉上银两。其中一个老人接过,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磕了个头道:“多谢商先生,多谢商先生。”
    商羽坤道:“别拖延了,你们换了衣服,赶快走吧,至于你们家人,我会安排人安葬的。”
    那老者有些迟疑,最后一咬牙,拉了拉其中的一个孩子道:“是,是,是。全凭商先生安排,武山,来给商先生磕个头。”
    一家人千恩万谢,却又悲悲凄凄地走了。见他们在几个商家仆从的带领下,消失在门外。商羽坤突道:“吴大人,你是不是在奇怪,怎么处处和朝廷做对?”
    这话刚才吴明已经问过,连忙纠正道:“错了,商先生,不是说你和朝廷做对。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这时候,那些仆从已经开始收敛尸体。商羽坤似乎有些不忍,对吴明道:“吴大人,这屋子里血腥气太重,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等两人都出去了,商羽坤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吴大人,与其说是我在帮这些成州的余孤,还不如是在补偿心中的那份愧疚。”
    吴明大为困惑,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何?”
    “吴大人,我和你虽仅几面之缘,但对你却是神交已久,故也不怕对你袒露心肺。我商家虽长处中西,为成州地一大马商,更是盘贵几大世家之首,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血统。故而对朝廷收复中西,一直十分支持。”
    他说的话也没错,吴明暗自点了点头。近卫营的战马,这几年就是商家帮忙运到江南的。还有一点就是情报。梅姬虽当了三年死间,但她的身份却限制了她得到信息的局限性。此次西征,丞相能够有如此周详的做战计划,跟商家提供的情报也是分不开的。
    “家父早就不理世事,所以商家大小事务,几乎都是我在打理。早在开战之前,丞相就曾答应过我,如果攻占成州,将对中西生番一视同仁,且将推行仁政,对中西五省修养生息,然而……”说到这里,他眼角隐现一丝泪痕。却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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