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营帐中燃着桐油灯。
    每个人面前有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大盆肉食。
    肉食旁边还放着一个酒杯。
    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也是,提心吊胆的过了十几天,现在援军终于到了。而且还在海上击破了南蛮人不可一世的海军,说不高兴那是假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次援军带来了粮草物质,这桐油,酒肉等都是今天才从船上卸下来的,终于可以过正常人生活了,所有将领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彭于期正盘坐在几案边,滔滔不绝的讲着。说到兴头处,甚至站了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他人本来就生得比较矮瘦,此时更像一个小丑一般,所有人一边据案大嚼,一边不时嬉笑几声。整个营帐倒也显得乐意融融。
    他说的是下午和南蛮人的海战,说到精彩处,已是双眼放光。只是他的口才不大好,而且这些将领似乎都是饿死鬼投胎一般,大部分人闷头大嚼,不时抬起头来应付两声,至于有几人在听他的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营帐虽然很陈旧,但也很大。能列席的几乎都是称得上将军级别的人物。只是右边挤了一大群人,而左边则寥寥无几。坐在右边的人全是南征军的人,而左边的,则是这次增援的代表。
    吴明自然是在左边。因为近卫营比较特殊。所以在他身后,*,葛义甚至连左忧三人都赫然在座。而在吴明的下首,则是江南水军代表解坤。坐在营帐正中的,就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原海湾省都督,现南汉的征南将军祝玉龙了。
    祝玉龙略胖的体型和祝淮有七八分相象,但相比之下,自然要年轻许多。毕竟,他正值壮年,祝淮就算保养得再好,终究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右手正端着杯子,左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彭于期在下边讲着,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彭于期结结巴巴的讲了半天,终于讲完了。
    他话音才落,祝玉龙已经站了起来,举着杯子朝下方晃了一圈,朗声道:“我祝某麻痹大意,被敌军偷袭得手,更丢失了粮草辎重,以致各位将军这段时间跟我受累。在这里,我先自罚一杯。”说着,举起手中的杯子,当先一饮而尽。
    主将揽责敬酒,在下面胡吃海喝的众将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意尤未尽的抹了下嘴,从几案上站了起来,举杯回敬,嘴里各自说着客气的话,营帐里顿时好一阵乱。祝玉龙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又倒了一杯酒,遥对着吴明道:“吴大人,此次得脱困境,全赖你指挥得宜,军中无以为敬,唯有水酒一杯,望你海涵。我先干为敬。”说完,再次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吴明亮起了杯子。
    吴明心头暗赞,这祝玉龙不愧是这次南征军主帅。以前还担心祝淮用人唯亲,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军事上自己没见过,不敢妄下断论,但就凭这敢于揽责的气度,他做这南征军统帅,却也绰绰有余了。
    他能在优露特夜袭下安然撤退,肯定也不是草包一个。祝淮的两子一女,除了个祝玉虎生死不明,还未完全长成之外。其他两人都可谓是人中龙凤。加上一个祝小龙。他心中暗自乍舌之余,也不免有点得意,和一群人精成为朋友,总比和一群猪要强些。心下转着念头,手上可也不慢,斟了杯酒回敬道:“此战得胜,侥幸的成分居多,主要是祝都督拖了对方这么长时间,敌军已疲,也是功不可没。”
    祝玉龙眼里的异样神色一闪,似乎重新认识吴明一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吴明被他咄咄目光看得心头发毛。正有点手足无措时,祝玉龙打了个哈哈,微微一笑道:“吴大人,如此则言不其实了。此次我海军得胜,破了南蛮海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吴大人单凭此役,已然厕身名将之列亦。”
    尽管知道对方是自己大舅子,多半言过其实。但得到这征南军主将的夸奖,吴明心头也有一点得意。只是双方这样互相恭维着,就连他也有点鸡皮疙瘩的感觉。见祝玉龙坐下了,连忙问道:“不知祝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祝玉龙扫了一眼右边仍在胡吃海喝的众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吴大人,尽管我军已经得到了补给,但也是疲敝不堪,要想恢复战力,恐怕得修养一段时间。我的本意是,就在此地结阵自守,等众人恢复精力了再做他想,你看如何?”
    吴明也扫了一眼对面的众将,心头了然。祝玉龙遇袭后,就退到了广阳二十里外的一个小山头,依山建阵。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路行来,就见到荒芜的田间地头,全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泥坑。出于好奇,就向跟在旁边的彭于期了解了情况。自从见到吴明谈笑间就退了对方两千铁骑后,彭于期对吴明更是佩服之极。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彭于期告诉他,这些全是部队挖野菜所致。南征军这段时间,几乎都是用野菜加残存的一点余粮煮粥熬过去的。尽管如此,如果粮草还不到的话,恐怕真的“菜尽粮绝”了。因为方圆十几里的地方,能挖的几乎都快被他们挖光了。
    尽管粮草到了,但现在将领都饿成这样子了,外面那些大头兵自然不可能好过。不过这四万南征残军竟然没有一哄而散,想到这里,吴明忍不住扫了一眼主座上的祝玉龙,这征南军主帅,不简单啊。心下转着念头,嘴上却道:“祝将军说得在理,咱们就修养个几天,等部队恢复了体力,再行围困广阳吧。”
    祝玉龙微笑道:“如此甚好。”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差不多了,他把杯子往桌子上搁了搁,喝道:“各位,广阳还未攻下。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家莫再贪杯了,今日的庆功宴就到此为止。众人回营之后,各自整军,准备再战。这次广阳已没了南蛮海军之助,大家争取一鼓而下,一雪前耻。”
    这些征南将领虽然在席桌上丑态百出,但听得祝玉龙如此说,闻言却“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整齐无比地道:“谨遵将军令。”看起来也是颇有气势,吴明却心头一凛,这祝玉龙将兵,果然很有一套。
    待大部分人都散去了,祝玉龙才微笑道:“吴大人,公事已毕。你就留下来,咱们拉拉家常可好?”
    吴明正站起身来,准备和*等人出去,听他如此说,顿时站住了。点了点头道:“也好。”他转头对*等几人说:“你们先下去,我和祝都督再商量点事。”现在祝玉龙是吴明大舅子,有点私话说那也是很正常的事,三人都不奇怪,答应了一声,径直出去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两人进了内帐。祝玉龙出征一年多了,他的全家妻儿全在南宁,自然也没带什么下人。等他把跟随进来的两个亲兵都打发出去后,整个营帐里立即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了。
    祝玉龙自顾的抽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伸手虚引,对着吴明道:“吴大人,不用拘谨,小儿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他是说祝小龙啊,吴明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嘴角的一丝温和的笑意。只觉得双方的距离一下亲近了不少,他拱手一礼道:“祝大哥如此说话,那就是见外了。”
    祝玉龙微微一笑,道:“也是,若是太客气,我想小清也会怪我吧。”他说着,叹了口气道:“九月十月天雨霜,南阳南交征途长。星霜一载波澜起,天道无羁世无常。”
    他后面的一首即兴诗大为沧桑,吴明也是心头一酸,刚刚因为祝玉清升起的一丝温馨也荡然无存。祝玉龙去年带兵围困广阳,到现在也一年多点了,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吧。东汉分裂,两汉大战,自己又大败,差点命丧敌手。而戎马倥偬,小妹结婚,自己儿子出生又离世,这么多重要的事都只有眼睁睁看着,也难怪这征南将军大生感慨了。
    祝玉龙接着道:“去年我带兵围困广阳后,南蛮北方曾一度大乱。我也曾加派斥候深入南交,以期寻到南征军残部,那知道最后却得知你们已经绕道西行。我当时也为你们捏了一把冷汗,不过后来想想,这却是是一招死中求活的妙招,只是也太冒险了点。”
    吴明心头一动,祝玉龙话里面虽然在夸奖自己。但他注意力全在对方漏出的一句话上了。他怪自己冒险了点,也是怕万一西进之策失败,陶雨陷落敌手吧。只是当时情势危急,如不果断西进,恐怕死得更难看。祝玉龙如此说,也与他中正的性子不与关系。但兵之一道,奇正相辅,他带兵围困广阳一年多,仍然没攻下来,恐怕也有过于正道,不愿行险的成分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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