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夕阳似乎也不忍见接下来的场面,只在西方留下最后一抹亮紫。而日夜相交,却是江风最烈的时候。随着无数个坛子不停从霹雳车上飞出,前方巨响连绵不断,随着每一声巨响,必有一大股烈烟腾起,风借火势,大江上现在密密麻麻,全是敌人的帆船。大部分士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到上面的帆首先燃了起来。大惊之下,赶忙灭火,但风把滔天火焰吹得随空乱舞,如何灭得过来?
    有稍微机灵点的,就想抽开搭在前船上的跳板,也好抽身逃命。但跳板虽然是抽开了。连在一起的的铁链一时半会那里解得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滚滚大火如妖魔一般的肆虐过来,然后覆盖了所有。
    “尽量靠前,把所有桐油弹丢出去。”左忧喊出了最后一句命令,然后颓然的软倒在地。这些斗舰本来准备在最后关头自我引燃,当爆破船用的,里面更是装足了*桐油,所有斗舰得到命令,纷纷逼上前去。船上的桐油弹更如不要钱一般,朝已经着火的敌船上抛去。那些敌船本来就已经烈火熊熊,这些油弹一抛过去,只听得“轰轰”巨响,顿时冒出无数条冲天火焰,经风一吹,不一会儿,就已经蔓延了江心。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不过南宁方面传来的是欢呼,而大江之上却响起了绝望的呼号。南宁城头顿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守军顿时重新焕发了生机,纷纷朝着攻上城头的敌人砍去。而敌方士兵几乎惊呆了,那里还有心思还击。此消彼长之下,这些人根本顶不住守军如潮般的反扑,纷纷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下来。
    更多敌人则被困在城头上,看着后方的滔天大火,不知如何是好。而江心的敌方士兵则被困在一艘艘铁链组成的战船上,在一片片火海中狼奔豕突,却哪里逃得出来,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浓烟。无奈之下,只得纷纷跳下大江,但这些人大多不会水,更是淹死无数。
    吴明看着这如同修罗般的地狱场景,几乎要呆住了。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面对这等场景时,仍然是一阵阵心悸。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对于这场战争来说,更是如此。双方牺牲的,都是原东汉的精锐士兵,同胞相残,何其悲哀。
    这时黑甲军的桐油弹大概也发完了,前方一片火海,众人只能驱船远离,以免殃及池鱼。即使隔得老远,依然能感到大火的灼人温度。好在众人只在上风口,而且斗舰灵活,倒不虞被大火殃及。
    火越来越大,远远望去,烟火漫天,整个夜空都被炙得通红。在一片火海中,偶尔还能听到北汉士兵痛苦的呐喊。城头上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小了下来,许多人见大势已去,纷纷丢掉兵器,朝守城士兵投降。而大江上的敌人则是走投无路,烧死淹死无数,偶尔还能见到上面漂浮下来一截截烧断掉的木板。
    几十万大军,城头城下投降了几万人,另外上游用小舟也跑了几万人,其余全部在火海中煎熬。这次北汉吃了如此大的亏,恐怕一时间,对南汉只能采取守势,再也难以像以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斗舰顺流而下,渐渐朝增援来的水军靠去。远远就听见戴禀在气急败坏的大喊:“射,给我全部射死。”吴明怔了怔,他大概是急了,嗓音都变了,音调有点高。这声音很是熟悉,似乎在那里听过,但一时间,他那里记得起来。
    双方终于靠近了,就见到戴禀正在指挥那些士兵朝水里射箭。敌人太多了,尽管江上烟火漫天,仍有不少士兵跳下水来,抱着木板从火海中泅浮过来。而他们就正是在射这些落水的士兵。吴明有些不忍,在船头大声喊道:“戴兵部,敌人溃败之势已成,这些士兵都是百战好兵,招降就是了,何必多造杀孽。”
    戴禀见是吴明,这才止住了属下的滥杀。交代了几句,两船已是相接。他望了望,直接从甲板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吴明的船上。才一落下,他就张嘴骂道:“他妈的,这次损失太大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平时很少粗口的,此时如此抱怨,恐怕伤损真的很严重了。
    吴明道:“戴兵部,你们损伤如何?”
    戴禀望着前方的火海,心不在焉地道:“这次留守城下的两万水军几乎全军尽墨,那些可是老子的精锐啊。后面增援来的五万人也死伤近三分之一。”他说着,脸上肌肉直抖,显然极是心疼,他刚才对这些敌人痛下辣手,估计就是这个原因吧。
    江南水军本来就有近三万的编制,后来临时增兵,增至了五万人,加上来援的惊涛军。这次却伤亡过半,要恢复元气,估计也要好长一段时间了。而南宁守军,虽然不知道伤亡几何,但后来连禁军衙门的人都派上了,看来也是伤亡惨重。两人同时看着远方的火海,一时无言。大风不断,风助火势,烧得越来越猛。看着火海中的那些渐渐化为灰烬的战船,时而有敌人从上游漂流下来,这些士兵不时发出欢呼,然后打捞上来。
    在普通士兵眼里,这场战争,毕竟是胜了。水中仍然不时间有幸存的敌方士兵从上游漂流下来。得到戴禀的命令,这些士兵倒没有再去射杀这些人,只是打捞下来,然后全部束缚在一起,丢在甲板上。回头望去,城头上欢声雷动。远远望去,那高高的城楼上已是黑压压的涌满了人,里面肯定有祝淮,也包括她——祝玉清。
    战事胜了,她也该成为自己新娘了吧。他想着,心头不由一热。
    ※※※
    天已经黑尽了,城上城下,到处是喧嚣的士兵。火势为东南风,那些攻在城头下方的敌人反而幸免于难。此时正抱着头蹲在甲板上,等着南宁守军前来受降。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快船在各类船只的缝隙中穿梭前进,不一会儿就驶到了水闸门口。那水闸旁边的破船已经烧掉了大半,此时已被守军移到一边,残破的水闸已经升起,现在进进出出的,全是些扁舟小船。
    一进城中,这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许多城民点燃了鞭炮庆祝,不少人甚至跪在家门口,对着士兵磕头作揖。一些城民摸出鸡蛋点心之类的,拼命朝这些从城头下来的士兵手里塞。但也有更多的人拉住这些士兵,纷纷询问自己关心的人是否还在世,不少人得到了自己亲人的确定消息,发出一声声欢呼,也有人得到自己家中子弟战死的消息,爬在地上嚎啕大哭。整个南宁城似乎都癫狂了,沸腾不已。
    穿过水闸,从船上跳上岸。脚刚落地,一个丞相府家丁模样的人已经跑了上来。谄媚道:“吴大人,丞相正在城楼上等你。”吴明点了点头,走到城楼上,朝着被人群簇拥着的祝淮道:“丞相大人,下官幸不辱命,现在特来缴令。”
    城楼上已经不见了祝玉清的身影,大概已经和祝小龙回去了吧。吴明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心头也略微有点失望。现在围在祝淮身边的,大部分都是南汉的当朝大员。此战初了,戴禀还要指挥江南水军善后,而刘泽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钻研他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去了。六部尚书,除了这两人外,其余四部的人都来了。这些人身份显贵,每个人身后都带了不少随从,此时一大群人把祝淮围在正中,正在大拍马屁。
    “这次能够击退北方来犯之敌,全赖丞相统筹有方,调度得当……”
    “丞相真乃古今难得的将帅之才,有您坐镇,早晚得平定北方,一统中原……”
    ……
    吴明心头大为不快,刚才战事吃紧,这些人鬼影都没见一个。如果北方攻破了南宁城,估计现在他们歌颂的对象就是李铁吧。在一片如潮般的谀声中,祝淮也是满面春风,他笑道:“此战能胜,多亏了两个人,其一就是站在我面前的近卫营统领,吴明吴大人。”
    他话才说完,这些人纷纷道:“吴大人英勇无敌,确是世之良将,了不起!”祝淮双手虚按,阻止了众人继续说下去,笑道:“吴大人,此战你立下奇功,但你现在已有开府的权利。如果再提升你品级,朝廷其他同僚恐怕就将怪我以权谋私了。我就不再奖励你什么了,只希望你以后好好对待小清。”
    吴明脸色大窘,行了一礼道:“谢丞相!”附近的官员怔了怔,同时心领神会的大笑起来。祝淮虽然明摆着没给吴明什么奖励,但他当着这么多面,确认了自己女儿和吴明的亲事,所有人都觉得,比什么奖励都来得实在,有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罩着,这个近卫营统领要飞黄腾达,还不是迟早的事,顿时又是恭贺之声如潮。
    等所众人的声音小了下去,祝淮脸色一正道:“至于要奖励的第二人,就是我属下的一个幕僚,也是近卫营出来的。名叫左影,这次火攻之策,正是他想出来的。所以从即日起,我将破例提升他为丞相史,代掌长史之责,各位,以后可要和他多多亲近。”
    他话一说完,身子微微一让,左影顿时从人群中现了出来。他还是坐在轮椅上,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哀乐。此时见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双手一拍轮椅,前进了两步,轻声道:“属下谢丞相赏识,下官腿脚不便,还望丞相原谅不能全礼之罪。”
    祝淮微笑道:“不用多礼,以后的事,还需要左大人多费心了。”
    如此年轻的丞相史,也是少见。最最重要的是,这丞相史还代行丞相长史之责。丞相长史辅佐丞相,督率诸吏,处理各种政务。如果不是看在左影实在太年轻,估计这位置真正的属于他了吧。
    以后丞相府和百官的许多事,都将由这个轮椅上的年轻官员代为执行。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所有人官员顿时上前,又是一阵马屁过去。甚至连四部大员,也走过去,略为打了下招呼,矜持的点了下头,算是先混个脸熟。左影却抬头扫了一下吴明,脸上的异色一闪而逝。
    吴明心头一动,小影残废后,小艺照顾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何艺因救整支队伍舍身后,小影就对自己耿耿于怀,现在自己和玉清要结婚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正要上去说点什么,祝淮微笑道:“好了,诸事已毕,我还得回去安排一下追击事宜,各位先随我一同回宫向娘娘报喜吧。”
    这次虽然只是个惨胜,但好歹也算是以少胜多,南汉在近几年内,再也不用担心北方会南下了,甚至进一步北伐也是可能的。如果以后南汉真的统一了东汉,这一战恐怕将载入史册,成为扭转乾坤的经典战例了。只是看着大江上烧成片片的残烬,想到此战牺牲的几十万人,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等祝淮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下离开城头,吴明才走上前,看着左影道:“小影,恭喜你了。”
    左影盯着他,半晌才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下官何喜之有。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既将成为丞相的乘龙快婿,这才值得恭喜。”
    吴明心头却似堵了一般的难受,想和他多说两句。左影已经摆了摆手,朝着两个随从道:“扶我下去吧。”两个相府家丁模样的人应了声“是。”然后扶起他朝旁边的轿子行去。他现在是相府长史,这几个人估计是祝淮留下来专门照顾他的吧。
    看着他上了轿,然后被几人抬着从城楼上走下去。吴明先前的点点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时间是一把刻刀,它能在不觉中改变一切。那个对自己交心崇拜的左影已经渐渐远去了。就如同那个远在送子寺的陶雨一样。双方的疙瘩已经越来越深,再也难以回到以前了。
    走下城头时,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城下。大江之上,浓烟滚滚,火势渐小,那些连在一起的船几乎大部都被烧了个精光。只有攻到南宁城下的帆船还能看到完整的样子。这一战,不知道又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战争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它不但能让人成熟,也让人陌生,更让人阴狠。更使得山河破碎,无数人家破人亡。
    第七计 无中生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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