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吴明“啊”了一声,显然也是吃惊不小,弋冠他也认识,但也仅是点头之交而已,只觉得对方只是个文弱书生。却没想到,还有这背景。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走着,不觉间,已经到了书院的后院。南宁书院的前院是教学之所,而后院则是办公之地,平时,一些学院教习的家眷也时常落脚于此。这里平时都少有人来,此时,书院举行祷天大祭,教习们自然都忙去了,家眷大部分人也跑去看热闹,越发显得冷清。
    远远的,两只土狗正在这只小院子里扑腾,你追我赶,倒为这幽静的小院增添了几分活力。
    吴明拉住了鲁房,看了看四周,道:“咱们好象走错了地方,这里都没人了,还是先退回去吧。”鲁房现在有点心不在焉,眼睛不时朝四处瞟着,吴明拉了一下他,才如大梦初醒般的“啊”了一声,嘴里只是道:“大人,这间小院很是精致,虽然现在是冬季,少了许多雅趣。但仍然能看出院子疏密有致,高低错落,亮暗分明,水柳倒影的小巧格局,一旦春暖花开,必是一大胜景。造这间院子的人,一定是个雅人。”
    吴明一阵无语,这小子的职业病看来又犯了,他拉了拉鲁房,对方却如铁柱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这里已经相当于人家教习的私院了,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旦被主人发现,难免尴尬。吴明有点生气,正欲加大手臂力量,把鲁房先拽出去在说。那两只小土狗大概看见了二人,一路摇着尾巴,从远方跑了过来。
    这两只狗也许是书院教习的家眷所养,长得很是可爱,俱都是白滚滚的,像两团滚动着的小棉球,大概一直被人当宠物养着的缘故,早没了凶悍之气。两狗跑到他们脚边,一个劲的撒欢不已。吴明拽住了鲁房,口里急急道:“快走。”
    话刚落音,院子里面突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击缶声。此时学院外面早吵翻了天,这击缶声在一喧嚣中,如一涓清流,淌过心田,让人沉醉。显然是有人做完了某项功课,正在准备收尾。
    吴明怔了怔,就听到一个女声在对面室内低唱:“昨夜细雨轻风,浅寐难谴忧愁。击缶!击缶!可知进难退忧?”声音柔美,如白瓷珠子滚落大理石板上一般悦耳。却又自带一股厌世之意。而后,就听得对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显然主人正准备出来。
    两只土狗停止了打闹,蹲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远方。现在已近年关,但两狗的嘴巴大张,哈喇子却如夏天一般,不要命地流了出来。
    这声音很是熟悉,吴明一凛,抬头一望,就见到对面那虚掩的大门打开了,一个淡黄衣衫的少女正推开门,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少女身材纤细,满面愁容,天生一种楚楚之态。吴明心头巨震,眼睛一直随着对方的脚步移动,只觉得对方每走出一步,前方就如有万丈浪头迎面扑来,他几乎站立不住,嘴里喃喃道:“小艺,小艺,真的是你吗?”
    鲁房本来正沉浸在这庭院的格局之中,吴明大力拉来,顿时把他拽醒了过来。正欲顺着吴明,一起出去。却听到吴明突然发疯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扭头看去,只见到一动不动,嘴唇只是不住颤抖,仿佛突然之间中了邪。他不由得大为诧异,忖 道:“吴大人平时都是一本正经,鲜少失态,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不济?”
    那黄衣少女聘婷婀娜,一路款款而行,到两人不远处站定了,长身玉立,福了一福,嘴里轻声道:“吴大人造访陋舍,不知有何见教?”
    吴明只觉得一个机灵,马上清醒了过来,他越看越像,只觉得前面站立的少女,除了衣着不是何艺偏爱的白色外,其神态,声音,以及身材俱都神似。他轻轻道:“小艺,你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那少女抿嘴一笑,恰如春回大地,冬风似乎也暖和了几分,笑完了,她轻声道:“吴大人,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口里的小艺。”
    得到对方的答复,吴明震了一震,顿时恢复过来。“是啊,小艺不可能回来了,对方,可能只是和小艺相像而已,只是,这,这也太像了。”他抹了一把脸,装着没事的样子,勉强叉开话题道:“姑娘认识在下吗?怎么一口一个‘吴大人’笃定的叫着,就不怕喊错了?”
    那女子笑容尽敛,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愁容,轻声道:“吴大人大名,现在南宁城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又何必妄自菲薄。”
    吴明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再次伸手抹了下脸,却发现,手指间依稀有点湿润。那少女皱了下眉,走了过来,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根丝巾,轻声道:“吴大人,这大冷的天,你怎么冒冷汗了,还是擦擦脸吧。”
    一股少女清香扑面而来,却和何艺的那种清香略有差别,吴明顿时清醒了过来,伸手接过了丝巾,见这丝巾极是干净,他拿过来象征性的抹了下脸就交还回去,嘴里道:“谢谢了。” 那少女脸上红晕未退,摇了摇头,转过头,正欲离开。这时候,两个人从侧门走了进来,一个少年老远就在大喊:“小姑,又有人在欺负你么?小龙来帮你。”
    吴明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少年正搀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从侧门跨了进来。
    这少年年纪和鲁房相仿,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套学院文生制服。生得倒是非常高大,说是猿臂蜂腰也不为过。此时正满脸凶横之色的盯着吴明。他旁边的那个妇人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嗔怪道:“小龙,你又开始耍横了,看来前两天,你屁股还没被你祖父打够么。”
    这妇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高贵大方,说起话来,虽然是轻声细语,却自有一股威势。那个叫小龙的男孩子听得这少妇如此说,连忙闭上了嘴,但仍然盯着吴明和鲁房,脸上的愤恨之色不减。
    鲁房此时从痴呆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拉了拉旁边的吴明,嘴上更是没口子的连连叫唤:“大,大人,这不是夫人么?还不快去……”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显然还没从这少女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也没听见刚才那少女和吴明的对话。
    那少女听见鲁房也如此说,脸上终于现出讶色,她虽然年纪甚轻,但从小就博闻强记,所学甚杂,说是学富五车也不为过。鲁房是个阉人,她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观察出来了。“如果连一个阉人都如此说,那么他说我和他夫人长得一般无二,应该是真的了。他如此失态,恐怕也与此有关吧。”
    心下如此想着,不觉得暗松了一口气,心头,却也泛出淡淡的喜悦。她从吴明手里接过了丝巾,转身紧走了几步,扶住了那个妇人。还未站稳,就听到小龙爆出一声大喝:“他妈的,那里来的野狗,胡咋呼什么?你再胡乱叫唤,当心我那天把你药了炖狗肉。”
    他是盯着鲁房说的,早气得满脸通红。那两只土狗顿时遭了池鱼之殃,被他一脚一个,踢出老远,翻了几个跟头,趴在地上哀哀叫唤不已。看来,鲁房叫这少女为夫人,把这叫小龙的少年也是气得不轻。要不是那个妇人的招呼,估计他老早就冲上去找鲁房拼命了。
    吴明心道糟糕,鲁房的脾气,他最是清楚不过。果然,那小龙的话还未落音,鲁房就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道:“真是晦气,常说吠得越大声的狗越有野性,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吴明赶快拉住了鲁房,这次冲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自己和鲁房聊得兴起,误闯了对方的私宅,实在理亏。他正想说两句道歉的话,就听到那个叫小龙的少年“呀”了一声,对着那妇人道:“娘亲,非是我不能忍,实在是对方欺我太甚。”然后卷起了袖子,右脚向前猛地一顿,“砰”的一声,实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他人已经卷起一股旋风,伸手来捉鲁房。
    他人如奔马,双拳开合间,劲风飒然,显然武学已是颇有根底。只是他穿的却是文生衣袍,吴明略微一惊,这小子还是个文武双修的院生。
    不过真个上阵厮杀,他前面那个顿地开声的动作除了花哨好看之外,没有丝毫用处,反而会给对手以准备。只是看他的样子,怎么可能真个上阵,估计实战经验,都在平时打架斗狠吧。不过他的动作倒还算是规范,显然也是经过明家指点。
    这一招看起来声势惊人,但在吴明眼里,却是漏洞百出。他拍了拍手,正欲出手制住这少年,耳中却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小心。”正是那黄衣少女发出来的。
    他心头一凛,手上不由得慢了几分。就这么迟疑的一会儿,那小龙已经发出得意的笑声,右手变爪为掌刀,向鲁房的颈部动脉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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