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慰还好,一说杨爱国就更肉疼了。
    顾红玉一说起送出去的东西,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立春,你不知道,我们单位的同事一听说你来市里,比我还激动。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人问我买苹果,这人都不动脑子吗?现在是苹果的季节吗?买不到苹果就问我买鸭蛋鹅蛋,这可是你辛苦送我的,我怎么可能卖掉?”
    顾立春说道:“我们农场跟你们供销社有供货啊?鸭蛋有卖的吧?”
    顾红玉面露无奈:“那可是供销社,职工买东西也是有限额的,哪能随便买?”
    顾立春说道:“我们今年养殖了一万多只鸭子,鸭蛋可以敞开了供应,姑,你抽时间再给你们主任说说。”
    顾红玉一脸惊喜:“真的?那太好了。”
    顾立春说着,想起自己书包里还有很多照片呢,便拿出来给他们一家三口看。
    照片既有五场的养殖场和猪场,还有他们的全家福,顾红玉要了一张全家福,珠珠要了张小满立夏他们的合影,杨爱国则要了一张试验田的照片。
    饭吃完,照片刮分完,杨爱国又把顾立春叫到书房聊工作的事。
    次日清晨,顾立春醒来发现家里只剩下自己,大人上班,孩子上学。桌上有油条和豆浆还有一串钥匙。
    顾立春吃完早饭,收拾停当,拿着钥匙出门。
    他先去了火车站,在东州到东云市的火车站台等了一会儿,不见葛伯父子。
    他想了想,决定去第五监狱附近探探情况。第五监狱在东云市的郊区,那儿想必十分荒凉,顾立春便提前准备了一些熟食,两件自己的衣服。
    市里没有直达第一五监狱的公交车。顾立春倒了两趟公交车,再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
    这么一折腾下来,等到他到达目的时已经是中午了。
    顾立春正在东张西望时,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顾立春扭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人满脸灰尘,面目全非,只有一口白牙最显眼。
    “怎么?没认出来?我是葛珲啊。”
    顾立春惊讶道:“你怎么成了这模样了?扒煤车来的?”
    葛珲“嘁”了一声:“什么扒煤车?我是坐煤车来的。”
    顾立春笑道:“对对,是坐煤车。葛伯也来了?”
    葛珲说:“来了,不让来就跟我急。”
    顾立春想了一下说道:“走,叫上葛伯,我先带你们去找间旅社,你洗个澡,换身衣裳,咱们吃完午饭,下午再去接人。”
    葛珲慢悠悠地说道:“还下午再接人?我告诉你,我们早上就去把人接出来了。”
    “你们的动作可真快,他们俩人呢?”
    葛珲想想早上的情景,心中的喜悦都不由得打了个折扣。不过,他想起
    孟安城的嘱咐,忙收敛起不该有的情绪,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跟你说,你爸跟我爸可不一样,他这人很讲究,他说他第一次见你,得把自己收拾干净。这不,一出来就让我爸给他间招待所,说等收拾妥当再见你。”
    顾立春笑道:“这也正常,那咱们去招待所找他们。”
    葛珲不客气地问道:“你没有带吃的?饿死我了。”
    顾立春赶紧打开包袱,拿出两个包子一个咸鸡蛋递给葛珲,葛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顾立春问:“我爸的身体状况如何?”
    葛珲语气一顿,随即又说道:“三叔说他就是表面看着吓人,其实里面都是好的。”
    顾立春心中叹息一声,那就是很不好。
    他们步行了半个多小时,到达红阳招待所。招待所很破,里面的服务员态度也极冷淡。两人也懒得计较,葛珲报上房间号,两人径直进去。
    葛珲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儿,葛伯才来开门。葛伯已经收拾干净了,一看到顾立春便激动地说道:“立春你可来了,快进来,人在屋里。”
    顾立春冲葛伯笑着点头,慢慢走进来。
    房间很小,光线昏暗,里面摆着两张单人床。孟安城就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
    他这会儿睡着了。
    顾立春打量着他,他的身体状况比刚来五场的孟安京还差,头发半白,面色黄中带青,面庞浮肿得看不出本来的长相,额角、脖子上有几道伤痕。
    顾立春难以用言语形容此时的心情,沉重、心疼、愤怒……都有。
    可能是察觉到了顾立春的注视,孟安城缓缓睁了双眼。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孟安城扯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不那么吓人的笑容,他的声音沙哑暗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爸孟安城。十六年前,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我也向你这么介绍过,那时你只想着吃奶,懒得理我。”
    他这话一出,葛伯和葛珲不由得笑了,笑着笑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顾立春呆了一会儿,也说道:“我现在的名字叫顾立春,十六年前没理你,确实是我不礼貌。”
    孟安城由衷地笑了,顾立春也跟着他笑。两人的陌生感就这么奇怪地消失了。
    父子相见跟母子相见的情景不同,孟安城的情绪比较克制,内敛,顾立春更是如此。
    两人破冰以后,顾立春便开始忙碌起来,他先是下去叫了饭菜上来,招待所的饭菜味道跟服务员的态度一样差。但附近只有他们一家,顾立春也只能捏着鼻子买了三盘素饺子两碗面条。
    葛伯父子俩吃饺子,顾立春照顾着孟安城吃面。
    孟安城一脸满足地吃着面条:“这面味道真好。”
    顾立春说道:“跟我做得差远了,我做面条是一绝,从小就会,因为它简单又有营养,花样还多。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孟安城一边吃面一边说道:“你也会做饭?我也会。我们三兄弟中,我的手艺最好,你大伯最差。”
    顾立春笑道:“念群的厨艺不错,在我们五场是数得着的。”
    两人谈笑风生,对美食如数家珍。
    葛伯父子俩一时有些懵,他们面面相觑,这种情况按照书里和电影里演的,不应该是心情激动、抱头痛哭吗?为什么会是这种情景?
    孟安城很快就吃完自己的那一碗面,顾立春只吃了半碗,就把面碗往旁边一推,孟安城坦然地说道:“不要浪费粮食,把面给我。”
    顾立春把面碗端到他面前,问道:“不够我再要一碗?”
    孟安城摇头:“够了,就是看不得你浪费。”
    大家吃完饭,葛伯和葛珲过来收拾碗筷送下楼去,两人说要出门消会食,溜个弯,知趣地把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从7月开始,每天更新时间改成晚上7点。这个月应该能完结,群么。
    第182章 父子相见(三)
    葛伯父子俩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孟安城专注地凝视着顾立春的面庞,许久之后,他才用嘶哑干涩的声音缓缓说道:“两天前,我接到通知说,我可以出去治病,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在帮我。今天早上,当老葛揭晓谜底的时候,我恍惚了很久。你看,只有小说才讲逻辑,现实根本没有逻辑。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竟然还能遇到你二伯和念群,还能把我拯救出来。”
    顾立春静静地聆听着,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壶递过去,让他喝口水润润喉咙。
    孟安城接过水壶,抿了一口,说道:“这水挺好喝,有甜味。”
    两人开始慢慢地打开话匣子,孟安城虽然从老葛父子俩那里听到了顾立春的很多事迹,可仍觉得远远不够。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儿子的成长故事。
    顾立春对自己前十四年的经历做了一个很简单的陈述,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有平静的陈述。
    当孟安城听着听着,突然双手掩面,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顾立春用轻松平和的声音安抚着他:“我算是幸运的,被扔掉时,正好遇到我养母,正好她结婚几年没有生育,她把我抱回了家,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抚养我。家里虽然很穷,但她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我读书到初中毕业,在乡下这个学历算是可以了。过继我养父的那家人也很好,我有一个挺好的奶奶,一个好姑姑。我在农场的工作就是姑父介绍的。去农场后,情况就开始好转,我还遇到了一个好领导,一群好同事,好朋友。”
    孟安城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下眼角,面带笑容地听着。
    顾立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接下来,就到了二伯和念群出场了。他们的出场也很有戏剧性,还是黑色幽默型的。”
    顾立春把自己跟王有成的斗争经历,以及他费尽心机地找来二伯和孟念群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孟安城忍俊不禁。
    顾立春不由得感慨,这个王有成给大家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以后全家聚会少不了还得提起他。
    “你说事情多有意思,他若是不找来念群,我不一定能和二伯顺利认亲。所以,你看,人生中的很多困难和考验其实也是一种机遇和馈赠。”
    孟安城听到这里,突然问道:“你喜欢哲学?”
    顾立春摇头道:“没怎么接触过,我这是算是生活哲学吧。”
    孟安城点头:“你的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智慧,类似于哲学家的那种气质:通透明澈,智慧豁达。”
    顾立春暗暗惊讶,没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他欣然接受:“你真是慧眼如炬,我自己都没发现这个优点。”
    孟安然微微一笑,突然问道:“在你成长过程中,你的养父和家庭应该很少给予给你肯定吧?”
    顾立春心中一悸,飞快地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孟安城用那双明亮的双眸温和地注视着顾立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凭直觉吧,你对别人的肯定和夸奖看似照单全收,实则没有走心。我猜测你可能是从小很少受过大人的肯定,所以就不再期待?”
    顾立春想起前世的父母和幼时的经历,恍惚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这也是正常的,在咱们这里,父母的教育多是以打压批评为主,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对待他们的。而且他们光是为了生存就已经拼尽全力,哪里还顾得上子女的精神世界?”
    孟安城喟然叹息:“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和你妈估计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能给予你物质上的帮助,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你精神上的支持和补偿。”
    顾立春笑道:“精神上的支持就够了。我现在是场级干部,工资120块,算是富裕。”
    孟安城欣慰地说道:“真不错,比我以前的工资还高些。”
    两人聊了一会儿,顾立春算着时间,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得回市里,所以赶紧把能交待的事情交待完毕。
    “爸,接下来我是安排的,你看行不行。”他这声很自然的称呼,让孟安城愣怔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正常:“嗯,我在听,你接着说。”
    顾立春继续说道:“我想先给你找个好点的招待所,你先休养几天再回省城。不然,以你的身体状况在路上颠簸要受大罪。回省城之后,让妈和葛伯他们带你去医院看病。家里的其他事,等你身体养好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孟安城说道:“家里的其他事,特别是你大伯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不知道其中的深浅和把握不好尺度,我以前也不知道,现在明白了。以后我来处理,你跟你二伯和念群要做的就是蛰伏。回去告诉你二伯,让他一定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他们好好活着就是对亲人最大的支持。”
    顾立春补充一句:“爸,我察觉到这两年局势开始稳定下来,我预感到以后会越来越平稳,闹到现在,大家都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人开始冷静清醒过来。所以,大伯的事,你也不要急,咱们先等待一些时日,慢慢打探他的情况,尽可能地让他的生活过得好些。”再过一年多就可以平反了,只要大伯在这段时间里身体和精神不垮掉就行。
    父子两人在房间里畅谈了一个多小时,孟安城很健谈,精神很振奋,但
    顾立春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强行中断了谈话,让他好好休息。
    孟安城也确实累了,勉强支撑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顾立春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衣裳破旧,便决定回市里给他买身衣裳。
    他出了招待所,葛伯父子俩正在门外晒太阳。
    他走过去问道:“葛珲,你请了几天假?”
    葛珲遗憾地叹了口气:“只请了一天,今天晚上就得回去。”
    老葛忙说:“我一个人留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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