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不信。”
    浴室的热水器已经开好, 霍燃去洗澡,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第一时间去开冰箱门。
    “真的, 如果你不吹头发滴得满地水的话,他还会从地图里走出来揍你。”
    霍燃立刻调转了脚步,回到卫生间,插上吹风机的电源。
    轰隆隆的一阵噪音过后, 头发变得柔软而干燥。
    他如释重负地从冰箱里端出两碗酒酿小圆子,走进游戏房。
    “我吹干了,你可以检查。”
    “不用检查……快走开。”
    霍燃非常执着地凑了上去。
    停下了脚步的游戏小人,温暖的灯光,闷闷的笑声,吻。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
    地图变得越来越完整,等到他们把各自对不同世界的记忆全都注解在上面的时候,它已经满得快装不下了。
    陶知越和霍燃一起把这张地图贴在了卧室的墙上,每天早晨醒来,迎接他们的都是这个最特别的世界。
    然后换衣服,洗漱,吃早餐,出门上班。
    唯一一个小问题,他们始终没有一起坐过车。
    霍燃还是不能顺道送他上班。
    他们甚至没有正式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霍燃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过去,接受了自己生命中发生过的一切,但对于已被设计好的未来,仍然心存疑虑。
    车祸,尚未登场的另一个主角。
    他们真的会出现吗?
    两个人抱着相似的忧虑,所以很默契地避开了这些话题。
    只是每天早晨,他们在电梯里分开的时候,都能看到彼此眼神里欲言又止的遗憾。
    什么时候能彻底摆脱不确定的未来?
    在随便某个夜晚,闲暇无事,于是一起去开车兜风,看着周身的车流向后融进夜色,摇下的车窗里灌进温柔的风。
    陶知越很想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公司的游戏项目经历了上次的风波,继续稳定地向前推进着,大家的心理承受能力都增强了一点,自我保护意识也加强了,随时记得留档存证。
    游戏已经初具雏形,公司的测试机里装上了初版游戏,有时候陶知越忙完工作,会带着奇怪的心情试玩自己做的游戏。
    《新世界》看起来是一款普通的恋爱向avg手游,但跟其他竞品不同之处在于,底层的程序逻辑里加入了随机性和成长性,在选择有限的攻略范围内,整体的自由度更高。
    比如攻略对象之一向主角发出约会邀请,主角如果拒绝,这个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有可能会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并触发“我偏要约到你”的隐藏性格。
    同时,主角拒绝之后,他的人物形象也会有所变化,旁人会对她产生“难以接近”的印象,但也可能产生“害羞可爱”的印象。
    一切变化不光跟选择有关,也跟玩家完成主线和支线剧情的顺序有关,比如拒绝约会之前,主角刚完成了一条送礼物的支线,攻略对象就会产生“是不是我表现得不好所以才被拒绝”这样的想法,但也可能是“她是不是在耍我”。
    在走向符合逻辑之余,也存在着随机性。
    所有的操作综合起来,逐渐构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对象始终在成长变化的形象,而无数细微的随机叠加起来,就会通往独一无二的结局。
    文字游戏里要实现类似的自由度,一般都是需要策划来编写大量的剧情,从而囊括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在这个前提下,就不存在随机了,而且策划可能会累到疯狂抗议。
    幸好文字游戏的数据量不大,难度也不算太高,陶知越他们参考了动物岛批量智能处理游戏交互的技术,自主研发了一个底层框架,把编织和指引走向的权力交给智能程序,做到了真正的随机。
    所以,陶知越就会带着“该不该主动尝试一起坐车”的疑问,观察游戏里的攻略对象会对主角的提问做出什么反应。
    约等于一个高级版的掷骰子。
    最近霍燃经常加班,于是陶知越也不急着准点下班,偶尔会留在公司里玩玩测试机。
    陶知越很喜欢这个游戏的开局,也是他向策划提的建议。
    主角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这个世界的背景故事,接下来,轮到他选择该前往哪一片区域。
    进入不同的地图,做出不同的选择,会开启不同的人生。
    今天陶知越选择去繁华的大城市,在这里会很快遇到全部攻略对象。
    然后他准备开门见山地问问一号攻略对象,一位狂野型霸道总裁,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兜风。
    虽然他知道结局大概率是收获一声冷笑。
    万一随机出一个正面答案呢?
    陶知越玩这个高级版骰子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别墅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你在加班吗?”
    准备回家的江野从楼上下来,看到空荡荡的别墅里居然还有一个员工在,表情有些意外。
    “没有。”陶知越很诚实地回答,“在玩测试机。”
    秋冬时节,垂叶榕常常掉叶子,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野不再胡子邋遢,看起来倒有点像正儿八经的老板了。
    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阳台小圆桌:“今天榕总怎么没来?”
    “它长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释道,“昨天刚换盆,不适合移动,等养几天再带。”
    陶知越顿时产生了一种得知同事生孩子的惊喜感觉。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江野完全领会了他复杂表情背后的含义。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陶知越点点头,然后笑了:“看来经常有人这么想。”
    “嗯,习惯了。”
    江野也露出一点笑容。
    大半年工作下来,虽然跟江野的关系没有和其他同事那么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人。
    游戏行业里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见过最怪的那一个。
    抓阄决定要开游戏公司,只负责掏钱,完全不管项目的具体进展,但招聘的时候他会来看员工的气场合不合
    办公室里没有任何跟游戏沾边的东西,放满了跟物理和神秘学有关的书。
    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会让人感觉不真实,又好像异常的真实。
    陶知越一度觉得他应该是个虚无主义者,所以才会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性。
    但他唯独非常执着于那株特定的垂叶榕。
    树性恋是大家开玩笑的说法,陶知越并不觉得那是爱情,不过谁都能看出来,那棵树对于江野来说,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根据陶知越围观过的,江野书架上各种各样的物理书,他觉得江野肯定明白,那只是一株普普通通、没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为什么还要那么执着?
    陶知越现在对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谜都充满了好奇。
    江野看着他神游天外的表情,主动道:“霍燃最近很忙?”
    “对。”陶知越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想起这位老板的种种神秘事迹,“难道这也是直觉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江野笑了笑,摇摇头:“我也会看新闻的,项目招商那么热闹。”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不过即使没有新闻,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补充道,“你最近似乎经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点下班的。”
    这强大的推理能力。
    陶知越不服输:“也可能是因为我突然特别热爱工作。”
    “不一样,你已经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为坐标不在。”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标?”
    “嗯,确定自己身处何方的坐标。”
    这是一个格外准确的答案。
    震惊之余,陶知越试探着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野却换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以前我读过一本书,里面讲到当下世界的混乱和光怪陆离。”
    “人们生活在异变的人际关系和光速涌现的新信息里,不同的空间都被同样风格的大楼、时尚、消费品所蔓延覆盖,所以在日新月异的同时,空间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趋同,以至于让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茫然地与周遭脱节,也就渐渐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那本书里,把它叫做空间迷失。”江野缓缓道,“那是一本看起来很艰涩的书,但那时候的我从里面找到了安慰,书里给出了一个答案,说要找到那个能帮助自己定位的坐标。”
    “可能是某种值得信赖的理论,可能是一本讲述过去生活的小说,也可能是别的,比如一株从小一起长大的垂叶榕。”
    “当我确定了坐标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最后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阳台小圆桌,“我能看出来你也找到了坐标,一半是直觉,一半是经验。”
    听完他的话,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来说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静,“所以判断真实还是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活着。”
    “那你会相信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吗?”
    江野很快摇了摇头:“我不相信虚构,只相信眼前的路会指向的地方。”
    陶知越手边的测试机还显示着精美的游戏画面,江野扫了一眼,继续道:“面试那天你提出的随机性很有趣,那是物质世界中永远存在的不确定因素,有好有坏,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不要恐惧尚未发生的事。”
    江野同他道别下班之后,陶知越在原地坐了很久。
    在轻快的音乐声里,他控制下的主角跟一号攻略对象偶遇。
    在几轮简单的对话后,临别时刻,他选择问对方:晚上要一起去兜风吗?
    预想之中的冷笑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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