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后来是来了,应该是林沐晨找人打了招呼,也没和李海多废话,随便问了两句,就让保险公司来定损,李海看看没他什么事了,又打电话给林沐晨想要过去看看,这一次林沐晨大概是没在朱莎旁边,干脆直接笑了出来:“你来看什么看?别多事,小心莎莎回头收拾你!我告诉你,你要是懂事,就自己躲几天,而且以后都别提今天撞车的事,知道不?橙子姐是为你好,听话啊!乖!哈哈哈哈哈!”
    李海挂电话,擦汗,心说这还真是为了我好,自己和朱莎还是师生关系呢,她在自己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能安心面对吗?就算自己能拍着胸脯,以从来不说谎的钱神的名誉发誓,自己绝对不认为朱莎刚才是出丑,而且还美得很,美呆了,对于朱莎来说,也绝对不管用!最好的办法,还就是像林沐晨说的,不吱声,装牺牲,权当一切没发生。
    那么,这几天就不去事务所了?李海刚起了这个念头,随即反应过来,朱莎为什么出丑?是因为撞车-而撞车,则是因为自己和她吵架了,要去找人算账,朱莎是追自己来的——那么自己要找谁算账来着?陈江原!你个地中海老秃顶,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就这么挤兑我?
    李海一面气恼,一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律师这一行,和普通职场还不太一样,严格说起来有点像做销售的,吃的是个人素质和人脉的饭,这家不做的话,拍拍屁股走人去别家,还是干同样的活拿同样的钱。所以这一行里面,大家防着彼此是有的,但是用职场的手段来排挤人却并不多。陈江原会这么对自己,简直就是不惜把自己赶走的架势,原因到底何在?
    他二话不说,叫小从开车去天平事务所,这事非得闹清楚不可!哪知车子刚到天平所楼下,林沐晨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李海,莎莎让我跟你说,你要是心里还有她这个老师,就不许去找陈主任算账,什么事都等她来处理,要不你这几天就别上班了——哎,下面是我说的,李海你长本事了啊,陈江原好歹也是你们所的主任,合伙人之一,你就去和他算账?算什么账,他扣你钱了?”
    李海一阵腻歪,可是也明白,朱莎刚刚出了丑,还记得叮嘱自己,那么自己要是还一意孤行,恐怕和朱莎的关系就很难挽回了。对方现在可能是尴尬和羞恼为主,如果自己还不顺着她一点,这心理就会转成愤恨了吧?哎,女人是老虎啊!好吧,忍一时风平浪静,不就是推迟几天么,反正自己总是要弄清楚的,大不了趁着朱莎不注意,给陈江原来个“财迷心窍”,损失一点神力,改变他的主意,也就是了。
    至于不上班,该去哪里呢?李海想想,去云南的日程是五天以后,军航的机票都订下了,不好随意更改,那么自己总不能在家蹲着吧?他一面想,一面打电话给赵诗容,让她帮自己请假,顺便也跟赵诗容请假——前一个假是跟所里请,后一个是跟赵诗容请,不一样的。
    赵诗容问了问原因,李海就拿去云南的事情搪塞,只说要做些准备,反正事务所也没啥事非要每天去坐班的。赵诗容也就同意了,转而又说起另一件事来:“李海,有你的传真呢,是那家杂志社,南国旭日发来的,说是他们的报道有理有据,只是一些证据不方便透露。瞧这架势,这案子是非得打上庭不可了,不过我看了卷宗,写得有鼻子有眼的,搞不好还真是事实呢。”
    南国旭日?李海一拍大腿,还有这茬呢!“是事实也不要紧,这案子就不是为了澄清事实,而是要消除影响的。对了,我还得去见一下当事人,统一一下意见。”
    姚诗儿和邰亚菲,现下都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名叫竖铺的地方赶戏。那竖铺名字奇怪,名气却很响,称得上是国内最有名的影视拍摄基地,比起邻省的什么三国城之类红火很多,旅游业也很发达。赵诗容一听说他要去竖铺见当事人,立刻表示她也要去,这案子本来就有她的份,也是朱莎安排的。
    “学姐,不用盯这么紧吧?”李海半开玩笑地反击,心里还有点高兴呢,俩人关系没定的情况下,赵诗容这么紧张,肯定是好兆头啊。
    赵诗容马上反击:“美得你,那地方我可听说了,小明星小模特一堆一堆的,整天就想着抱个粗大腿,而你,可是能和邰亚菲这样的大牌经纪人说上话的,人家不像恶狼一样扑上来才怪!我去,是为了让你别得什么病!”
    李海大汗,心说这当律师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什么都敢说啊!话说这个职业也确实是,办案的时候,还能讲究什么矜持么,可不是什么吓人的羞人的事都得面对,别看赵诗容还没当几天律师,可也学了一点这范儿了。
    当下就说定了去竖铺,各自回家拿衣服和生活用品,李海到赵诗容家里接上她,俩人一块上路,有车就是这点好,几百里的路,说走就走了。
    出了之江市,李海给邰亚菲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要过来了。邰亚菲哎呀叫了起来:“李海,你终于要来了啊!我跟你说,诗儿每天念叨你十八遍,都快成望夫石了!”
    我去,这电话扩音功能也不要这么好吧?李海一看旁边赵诗容的脸色,虽然是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自己,可是分明就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样子啊!他只好对邰亚菲说:“菲姐,玩笑不能乱开啊,我是来谈案子的!”
    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收了电话,李海讪讪地,不晓得该说什么,赵诗容却是神情自若,望着外面的风景,过了一会忽然说:“李海,你过完暑假,还留在天平所吗?”
    “你也知道了?”李海叹了口气:“我当然是想留下来的,现在势头多好啊!可偏偏陈主任针对我,我说要去找他问问清楚,朱老师还不让,这不为了追我,她都不小心出了车祸了。没法子,等朱老师协调吧,所以我这个时候去竖铺,就当散散心。”
    赵诗容偏过头来,杏核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李海看了一会,也叹了一口气:“李海,有时候我想起来,都觉得像做梦一样,你这两个月,怎么就遇到这么多事?还都被你闯过来了,可是你这么闯下去,眼看闯祸的几率也是越来越大,你知道吗,我很担心你啊!”
    李海一笑,正要表示自己有底气,什么都不怕,赵诗容摇头道:“看你这脸色,你都不知道我担心你什么。李海,我不是担心你栽跟头,我知道你有能耐,那些沟沟坎坎都过来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你都有信心。可是李海,不是光有信心就够了,富豪哥那么牛,到头来连命都丢了,谁能一辈子常胜不败?你能保证吗?照我说,陈主任针对你,反而是好事,起码能提醒你,敌人会从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你永远不可能掌握一切!”
    李海沉默了。他心里还是不爽,但是赵诗容说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隔了一会,他才慢慢道:“学姐,我小时候,爷爷教我认字,我学了一个月,认了好多字,就问他,墙上挂着的那幅,是什么字?爷爷把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士不可不弘毅!弘,是心胸广阔,格局大;毅,是坚韧不拔,认准了自己的目标,就要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过去。”
    他也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赵诗容:“学姐,我小时候不好好学东西,练字不认真,爷爷老是打我,每次打完,都跟我说,士不可不弘毅!我特别恨这句话,直到这次回家奔丧,又看见那幅字,再想起爷爷这辈子——”他的喉咙有点哽住了,停顿下来。
    赵诗容目光变得像水波一样温柔,很难得地主动伸手,握住了李海的手。李海回握住,心里安稳了些,才道:“我才发现,爷爷这辈子,就是按照这句话去做的,他用他的方式,也把这句话刻在了我脑子里。哪怕我会迷茫一时,但是,我会找到自己的路往哪里走,也会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弘,就是教你路该往哪里走,毅,就是教你路该怎么走。”
    “所以,学姐,你信我,我做事,要么是我能做到,要么是我必须去做,不计后果。”李海握紧了赵诗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他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对她说话:“我只希望,在我做事的时候,能得到我的朋友们的信任和支持。”
    夏天的夜晚来得比较慢,广阔的原野上,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了,晚霞还在天边燃烧。红光映在李海的脸上,赵诗容头一次觉得,李海不再是那个整天和她抬杠玩的小学弟了,已经是个站得住,站得稳的男人了,她的脸不觉也红了起来,不知道是被晚霞映照,还是什么。她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李海。”
    之后很久,车里都没有人说话,俩人就这么一直握着彼此的手,看着窗外的天渐渐黑下去,世界变得模糊昏暗,彼此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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