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砜确定的深吸一口,唇紧抿:“什么时候醒的?”
    “没一会。”梁白玉嘀咕着,“你那床好硬,我睡不习惯。”
    “晚上我多铺一床垫被,就软了。”陈砜长着胡渣的下巴往他发丝里蹭,小心翼翼的,以为他不会发觉。
    “还要睡你那屋?”梁白玉说,“我上次来,不是睡的隔壁吗?”
    陈砜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隔壁泛潮,不能睡了。”
    “这样啊,那今晚只能继续睡你的床。”梁白玉推了推陈砜,“不抱了,站着累,我要回去坐着了。”
    陈砜松开些,弯着腰看他模糊的眉眼:“你别下山了,就在这我待着。”顿了顿,嗓音放得低柔,像哀求,“好不好?”
    “好啊。”梁白玉没有犹豫,似乎现在对他来说,待在哪都一样。
    小黑狗一瘸一拐的缠着梁白玉,喜欢他的味道,他垂头,一双大手就把狗抱起来,放他怀里。
    .
    早饭是老鸡汤煮面,放了十几个鸡蛋。
    梁白玉让陈砜给他找了个鸡胗和一点鸡汤,他咬一小口鸡胗,慢悠悠的嚼着,忽然自言自语:“我那一篮子鸡蛋,一个都没吃,全埋土里了。”
    陈砜端着他爸吃完的空碗来堂屋,刚好听到这句,他的脚步轻顿。
    “所以说啊,人还是得活在当下。”梁白玉悔不当初样,“不该攒的,攒到最后,一个都没吃着。”
    陈砜过来问他:“还要再盛点吗?”
    梁白玉咽下嘴里的鸡胗,想了想,仰起尽管缠了纱布依旧纤细的脖子:“来个鸡翅!”
    陈砜看了一眼他没有血色的脸,低着头去厨房。
    .
    大年初一,没人上山。
    狗在自己窝里,没它闹腾,这几间平房更加冷清。
    陈砜一语不发的吃了小半碗米面。
    梁白玉见他放下筷子,挑眉道:“不吃了?”
    陈砜点头。
    “以你的体型,饭量是不是缩水了几倍?”梁白玉趴着桌子靠近点,手向他伸去,两指轻轻捏住他越发凌厉的下巴,朝自己的方向扳过来点。
    陈砜没有挣脱,目光放在虚空,落实不到哪一点。
    “瘦了好多。”梁白玉两片娇俏的猫唇一扬,幽幽道,“减肥呢。”
    陈砜抬起眼,看着他。
    两人一个眼角有淤青,一个眼里的血丝多得吓人。
    梁白玉摸摸男人下巴上的胡渣,没包含丝毫挑逗的情欲意味,逗小朋友似的:“你现在这状况太差了,要是你不赶紧恢复起来,别说照顾你爸了,就算小黑病了,你都不能扛下山。”
    陈砜沉默片刻,不知思虑到了什么,他拿着碗筷去了厨房,站在锅前吃了两碗米面,之后就踩着积雪去狗屋那里。
    小黑有感应的探头。
    陈砜把它捞出来,掂掂:“扛得动。”
    小黑迷迷糊糊的嗷呜。
    陈砜将它放回窝里,低声道:“他说得是对的。”
    不能再这么颓下去了。
    .
    过年的习俗是初三开始拜年,初一都在自己家待着,不出门。
    陈砜不想闲下来胡思乱想,他要铲雪,梁白玉叫他搞屋顶的,院里的别弄。
    说是要堆雪人。
    陈砜便没动院里的雪,他拎了个梯子爬到屋顶,一铁锹一铁锹的把雪铲到屋后。
    梁白玉坐在屋檐下嗑瓜子,他不用嘴磕,用手,慢得让人着急。
    这天没有太阳,乌云很厚。
    梁白玉裹着毛毯,身上都是汗,屋顶忙活的男人像一个愁眉苦脸的老父亲,担心自家孩子冻到。
    “啧。”
    梁白玉把毛毯松松,他的脸色倏地一变,下一刻就去抓左手腕。
    膏药贴已经被他抓得起毛了。
    梁白玉抓了会,手捻住膏药贴的一角,慢慢往一边揭。
    快揭开三分之一的时候,他又把膏药贴按了回去。
    腺体很痒,越来越痒。
    梁白玉的神态却没有半分惊慌崩溃无助,他坦然又平静。
    屋里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梁白玉把毛毯放在椅子上,他顺着声响进了陈富贵的屋子。
    陈富贵本想够床底下的尿壶,结果直接栽到了地上。
    有脚步声从屋门口进来,陈富贵一听就知道不是他儿子,他继续撑着床沿爬起来,无视了朝他走近的人。
    “叔,新年好。”梁白玉说。
    陈富贵对他能若无其事打招呼不敢置信:“你妈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她怎么会有你这个不守信用厚颜无耻的……”
    “别怪我妈。”梁白玉打断道,“违背承诺的后果我都记得,叔你放心。”
    这话的意思是,他承认那张保证书的存在,没有否认。
    他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富贵堵在嗓子里的一口气不知道是怒还是怨,反正是没有了发泄的出口,他青着脸往床上爬。
    梁白玉去扶陈富贵,被他一手肘拐开,用了很大的力气。
    陈富贵听到青年吃痛的闷哼,他冷笑:“你要去找我儿子告状就赶紧去!”
    “哪会呢。”梁白玉弯腰去拿床底下的尿壶,递到他面前。
    陈富贵正要让他滚,表情突然变得不对。
    梁白玉见陈富贵瞪着床边的木板,他扫了眼,眉心蹙了蹙,眼里有几分愣怔。
    一滴一滴的血珠从他鼻子里滴落,砸在床板上。
    梁白玉单手捂住了鼻子,他很抱歉的说:“叔,不好意思啊,我帮倒忙了。”
    陈富贵回过神来,不讲情面的看着穿他儿子衣服的青年:“你给我把血擦掉,不要让我儿子看到!”
    言下之意是,别想利用病赖着他!
    血从梁白玉的指缝里渗出来,他笑得双眼一弯:“我正想那么做呢。”
    .
    半个多小时后,梁白玉回到屋檐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外雪山,周身有股子实质化的戾气和血腥味。
    不像是人能有的,像一块从腐尸堆里扒拉出来的美玉。
    再美也去不掉尸气。
    几步外响起受惊的狗吠声,小黑狗用陌生不安的眼神看着椅子上的人类。
    梁白玉身上的阴森黑暗气息消失不见,他眯了眯眼:“小黑,你又来找我啦。”
    小黑往后退,摆出了生命受到威胁,准备攻击的姿势。
    梁白玉笑出声,他招招手,温温柔柔的说:“过来呀。”
    小黑迟疑的叫了几声。
    梁白玉展开手臂,小黑这才跑向他。
    “傻狗。”梁白玉把小黑裹在毛毯里,只露出个脑袋,他捋几下狗毛,“我记得小时候过年会舞龙舞狮子,还有卖零货的,爆米花机……今年总是下雪,什么都没。”
    “我运气不好啊。”梁白玉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表,吹吹表盘,上下左右擦了擦,“真不好。”
    小黑趴在他腿上,听他抱怨。
    “这表啊,是一个哑巴的。”梁白玉摸着表,“我从这个地方换到那个地方,他都在,个子很小豆芽菜一样,我们一起长大……他从来不哭,只会笑,傻子嘛,还想做好人当活菩萨普渡众生……结果呢,死了……”
    梁白玉用力握住表,嘲讽似的扯扯嘴角,眼里却闪过一丝渗着阴霾的水光。
    “不说这个了,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梁白玉摸着小黑的脑袋,“从前啊有个小朋友,他也叫小黑……”
    屋顶的嘈杂声持续不止,陈砜还在铲雪。
    梁白玉的嘴里哈着白气,话声很轻,“小黑和一群小伙伴去山里玩躲猫猫,为了防止作弊,大家都要用布条蒙住眼睛,到他的时候,他被一双手抓住脚往草丛里拖,布条打了死结他扒不下来。”
    “他哭啊叫啊,喊小伙伴们的名字,向他们求救,可是没有人来救他……”
    “被找到的时候,他赤条条的躺在泥坑里,身上很臭很脏也有很多伤,家里怕事情传出去,他要承受别人的非议揣测就瞒了下来,只说他在山里吓到了。”
    “当时他太小了,很害怕,记不起事发的细节,整夜整夜的被吓醒,还不敢出门,直到那件事过去后的一个多月,他无意间得知欺负他的人是他最要好的两个小伙伴,他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原因就很好笑啦。”梁白玉说到这真的笑了起来,“小黑他爸给他抹黑色的草药,让他看起来黑黑的,能合群一些,但他喜欢其中一个小伙伴,不听爸妈的劝非要对方来他家睡觉,结果就被发现了脸上的秘密。”
    “那小伙伴嫉妒小黑有爸妈爱着,也因为自己妈总说小黑他妈坏话,就厌恶上了小黑一家,更是相信小黑他妈害自己爸妈关系不好……而另一个小伙伴,恩将仇报没有理由,他们欺负他,还要说是他活该的。”
    “小黑多蠢啊。”
    梁白玉嗤笑,“他不敢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爸妈,一个字都不敢说,他怕事情闹大了,村里搞不好会反过来污蔑他没人站在他家这边,毕竟他们一家是外来的。”
    “这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梁白玉猛地闭上眼,世界阴暗无光,“他应该告诉的,那他爸妈就会带他走,他们离开这个村子,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走了多好,”梁白玉的眼睫轻颤,满嘴腥甜,“走了就好了。”
    他机械的重复了几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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