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丧子,悲不自胜。
    可高老太爷必竟不是一般人,相较于自己儿子的惨死,他更忧心的是国事。
    终究上了年纪,难免一时支撑不住。
    睡倒了两天,高大老爷下令不许小辈们去打扰。
    “先起来去吃饭。”高明臣对吉星道:“不可哀毁过度。”
    “伯父,我要去见爷爷!我要去给我爹报仇!”吉星的眼睛早已经哭肿,眼仁都是红的,嗓子也哑了。
    这次高明臣没有再呵斥他,只是说道:“你还小,报仇且轮不到你。”
    “那我爹就这么白死了吗?何况还有皇上呢!”吉星直挺挺地跪着,倔强极了。
    高明臣看着他,心中百般滋味,刚要说话,有人进来了。
    “大老爷,老太爷起来了。”高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人过来传话。
    高明臣一听,便同另外两个弟弟一同到高老太爷这边来。
    老人家依旧穿得整整齐齐,腰板还是挺得很直。可不管怎么说,终究难掩哀痛的神色。
    “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吧。”高老太爷拍了拍椅子说:“不必劝我节哀,为臣子的忠君为国是正事,别人不知,咱们高家人却世代如此。承臣……”
    提到三儿子的名字,老太爷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承臣为国事而死,上可对得起天地祖宗,下对得起百姓子孙,是我高家的好儿郎。”
    高明臣三兄弟无不落泪,都是年近半百的人,却哭得如同孩子。
    “老四啊,为父知道你心疼你三哥,可如今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巢将倾覆,非止一家啊!”
    “父亲,难道真的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吗?”高明臣的眼泪还挂在腮边,父亲的话让他哭不下去:“我们……”
    高老太爷闭上眼,缓缓摇头:“永王如今占尽人心,皇上太年轻了,根本不是对手……”
    “如果我们豁出性命去呢?!”高景晨言语颇激愤:“永王外忠内奸,设计陷害皇上,百姓被蒙蔽,儿子愿效仿专诸……”
    “永王死了局势只会更乱,”高老太爷道:“黎民怎可在短时内被教化?你刺杀他,一来成算本就不大。退一万步,刺死了他,他还是以贤王之名寿终,算是成全了他。更何况皇上还在叛军的手里,永王被刺,皇上只怕也将不保。”
    “依我看,那些叛军早就已经是永王的人了。”高明臣苦笑:“之前我们就疑心皇上被架空,永王鼓动皇帝巡幸天下,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当今圣上是个昏君。可恨我们这些臣子处处被掣肘,无法护皇上周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是皇叔,又太善于矫饰。”高景臣也只能仰头兴叹。
    永王摄政十几年,树大根深,比当年的曹操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高德臣问道:“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眼前的局势非同一般危急,且今日无法料想明天的事。
    “宁尽忠而死,绝不丧节而生,”高老太爷沉声道:“这是我们高家的祖训。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陛下性命,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高老太爷此言一出,三个儿子都不再说话了。
    当初就有一干人鼓吹天子巡幸之事,高家人极力反对。
    但一来永王支持,二来小皇帝自己也想要去。
    做臣子的从来只能劝谏,而不能决定。
    否则历朝历代都不缺忠正之臣,为何还是会亡国呢?
    “夜里还要守灵,你们都回去歇歇吧!”高老太爷疲惫地挥挥手:“如今朝中人鬼莫辩,谨慎小心为上。”
    “父亲也要保重,”三兄弟起身道:“如今泰山将倾,凡是忠心的臣子无不仰望父亲。”
    “后日我要去面见永王,”高老太爷道:“牺牲我们高家满门子弟的性命也要保住皇上,你们回去后都告诉房里人,让各自有所准备。”
    “是,儿子们知道了。”三人行了礼,依次退了出去。
    “把吉星给我叫过来吧!那孩子是个痴心的,当心哭坏了他。”高老太爷道:“让我再看看他。”
    高三老爷举哀,高家人不许任何人吊唁。
    对外只说是瘟疫的缘故,实则是在帮人避嫌。
    风总算小了下来,吉星的腿跪得生疼,由两个小厮扶着经过中庭去往祖父院中。
    那棵大灵柏树被风吹得枝丫乱摆,吉星站住了,望着那树出了半天的神。
    “少爷在看什么?”小厮问。
    吉星不说话,走过去从那树上折下一根树枝。
    “出来的匆忙,没给祖父带东西。”以前每次吉星去祖父房里都会带些自己准备的东西,要么是折枝的花草,要么是自己的一幅字。
    两个小厮没多问,这灵柏树是不许乱动的。
    不过小少爷自幼就在上头爬来爬去,折根树枝也没什么。
    第526章 成则为王败则贼
    仿佛在转瞬之间,大夏国就从太平盛世翻做了风雨飘摇。
    朝廷虽然派了大军前往,可总要十天左右才能赶到。
    也下了讨伐檄文,责令临近的楚州和金州的长官先一步去围剿。
    可在随州的叛军不但未被削弱,反倒又有不少临近州县的人前去投奔。
    而楚州和金州行动迟缓,根本不与随州的人正面交锋。
    叛军头目白蒙更是打出了“除暴君,立贤王”的旗号,恳请废除皇帝,拥立永王为君。
    如此一来,百姓们更将其视为英雄。
    这还不算完,朝中的一干人也开始屡屡上书,恳请永王继位。
    永王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意欲出家。
    身边人自然死拦着不让,简直如唱戏般热闹。
    更让人忧心的是,各地盗贼蜂起。在此情形之下,支持永王继任大统的大臣们群聚在高家和司马家的门外,请求这两家出面劝说永王登基。
    这一日,司马府门前又黑压压地跪满了大臣。
    “老爷,你还不出门看看吗?”栾氏问。
    这几日,司马崦一直称病不曾上朝。
    “如此情形,只能看高家老太爷的意思了,我不好做表率。”司马崦颇为无奈地说:“如今的局势波诡云谲,稍有不慎,只怕就是灭族大祸。”
    栾氏听了自然心惊,捂着胸口道:“前些日子,永王突然造访。你说他是在试探,是不那时候他就已经……”
    司马大人看着夫人缓缓摇了摇头:“慎言,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如果就像栾氏所说的,永王前些日子是在试探司马家,那么六军哗变就应该在他意料之中。若他已经预料到却未做任何防御,只能说明他另有所图。
    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都是假象罢了。
    云青家简陋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他拆了自家的一半房子,给永王建了一座生祠,吸引了附近的人都来朝拜。
    一队官差走过来,将人群分开。
    这些人都是穷苦人,最怕见官,于是个个都畏畏缩缩地让到一边。
    云青定睛一看,这群人簇拥着一位穿着大红官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云青认得这人,就是京兆尹曹大人。
    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躬身行礼。
    “你就是云青?”曹大人上下打量了云青一遍,语气还算随和。
    “学生便是云青。”云青微微低着头,神色恭敬又内敛。
    他如此不卑不亢,倒真叫曹大人刮目相看,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赞赏:“你抬起头来说话,按理说你也是举过业的人了,不是布衣。”
    云青果然抬起头来,他穿着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干净。眉目清朗,神色安然,并无瑟缩之态。
    “你为何要建这生祠?”曹大人问。
    “不过由心而发,感激而已。”云青道。
    “那好,如今万民请命还缺一个合适的举子表率,我看你不像个久居人下的,可敢一试么?”曹大人问云青。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生若能尽上一份绵薄之力,就知足了,不奢望其他。”云青道:“若以此做进身之阶,那未免违背了本心。”
    “好!既如此你便随我去吧!”曹大人笑了:“事不宜迟。”
    司马兰台终于找到应对瘟疫的有效办法,疫情因此平稳下来。
    高家。
    高德臣苦笑道:“如今满城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全是在恳请永王登基。”
    “甚至有不少人死谏,”高景晨摇头:“这才多早晚,咱们府门前已经跪满了请命的人。”
    “父亲前几日去见永王,他一味地虚与委蛇,不肯说一句实话,”高明臣明显瘦了很多,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他知道咱们耗不起,这条毒蛇!”
    高老太爷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缓缓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取我的朝服来吧!”
    六月初一,太傅高肃廷尉司马崦等人跪请永王登基。
    永王推拒再三,但高太傅等人以黎民社稷和隐帝安危力劝,永王迫于无奈只好答应。
    此时太后在宫中卧病,一切消息都不敢让她知道。
    永王还未举行大典便写了招安文书,只要叛军必须保证隐帝的安全,便饶了他们,否则杀无赦。
    “父亲,如此真能保全皇帝吗?”高太傅回到家中,三个儿子便都来商议。
    “应该无事了。如果按照咱们之前的推算,白蒙是永王的奸细,那么他绝对不会弑君,否则他必定会被处死。那么永王向他许下的荣华富贵便都无从兑现,”高太傅道:“并且永王虽然奸诈却是极爱惜自己名声的,否则也不可能到如今才动手。”
    “那我们……”高明臣心中悲凉,一句话说了半句,还有气无力。
    “凭天由命吧!”高太傅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如今一样不占。”
    老人家没在往下说,但三个儿子都明白。
    永王虽然答应接任大统,但并没有举行大典,更没有住进宫里去,依旧还在他的永王府。
    因为天气闷热,傍晚时分他和世子在院中纳凉。
    水晶缸里湃着新鲜瓜果,四个妙龄丫鬟在一旁打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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