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前,苏好意特意把兜帽往下拽了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这个样子让人看不出她的性别。
    门上挂着厚重的帘子,苏好意有些费力地走进屋。
    只见柜台里坐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人,似乎在那里打瞌睡,两手放在袖筒里,头垂得很低。
    “劳驾,我到后院看块石头。”苏好意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柜台说:“看好了就买,绝不议价。”
    一般玉石铺子里都卖原石,但原石有的太大,往往不会摆在店里,而是会放在后院。
    客人有想要的便到那里去选,看中了买下来,可当众解开,也可拿回家去。
    不过无论在哪里打开,都是买定离手,好坏全凭运气。
    但苏好意来到这里却并不是来赌石的,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是之前便定好的暗语,果然,那老人听了便点点头,指了指后门道:“客人进去稍候,过会儿自会有人招呼。”
    苏好意到了后院,那门口有两个丫鬟守着,见了苏好意行了礼打起帘子,让她到屋里去。
    那屋子很是小巧,里面的摆设中规中矩,丫鬟端上茶和点心来放在桌上,之后便退下去了,一句话也不多问。
    大约又过了一顿饭时,院子里又有人走了进来。
    苏好意隔着窗子向外望,见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么大的头,除了衣旭再不可能有第二个。
    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紧跟着一个窈窕身影。
    虽然遮得严严实实,可苏好意通过步态就看出是谁来了。
    来到门口迎接,衣旭看着她憨憨地笑了起来,说道:“八郎,咱们也算是久别重逢了。”
    “衣大少一切安好,”苏好意笑着朝他拱手:“许久不见,您可是越发沉稳雍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衣旭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和如璧难得见一面,我就不多打扰了,在外头给你们把风。”
    说着还不忘朝玉如璧眨眨眼,亲昵得很。
    玉如璧含笑望着苏好意,轻声说道:“天怪冷的,别在这儿站着了。”
    又对衣旭说:“那你就在外间,坐的离门口远些,若是冷了就叫他们给你准备手炉脚炉。”
    苏好意见他们两个人相处都是真情实意,心里倒也真觉得安慰。
    便想起前两日吴涯先生跟她说的话,此时再看衣旭和玉如璧两个,果然有一种泥巴花盆配牡丹的感觉。
    一个朴拙可爱,一个娇美多姿。
    到了里间,玉如璧握住苏好意的手说:“东升那天跟我说你回了京,我心里边像点了把火似的,总想快些要见你。好在他和兰台公子两个人已经尽快安排了,你是怎么过来的?冷不冷?还没吃早饭吧?”
    “我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少操些心吧。好久没见你了,就想和你好好说说话。”苏好意也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开:“再有一个月你就要出阁了,大婚前必定十分忙乱,也难分出身再来见我。婚后你便成了衣家的媳妇,更是难得自由。”
    “寻常人家的女子都是这样,”玉如璧浅笑着说:“不能像你这样自由自在。我们就如同养在笼子里的鸟,区别不过是从这家的屋檐下换到另一家的屋檐下罢了,谁叫如今的世道就是如此。”
    “我是不信佛的,可总记得一句话:众生皆苦。”苏好意轻叹一声说:“想来这世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苦恼的,我看衣大少爷对你是一百个实心实意,尚书大人家也是明理之家,你嫁过去只怕比在自己家还顺心些。”
    “这话我对外人是一概不说的,可你不一样,所以我的心事从不瞒你。”玉如璧微微低下头说:“衣家人不嫌弃我,自然是我的大福分。往后的事虽然不可预料,可我也会尽好自己的本分。至于娘家,怕有时候也心有余力不足。”
    “是不是你后母又逼着你做什么了?”虽然玉如璧不明说,但苏好意知道她的烦恼多半源于后母隋氏。
    “是她那个兄弟,停妻再娶惹出了口舌。”玉如璧道:“被处分了,停职在家。她便从央求我过门后求求尚书把这事了了,可这是礼部管的事,尚书又怎能越俎代庖呢?”
    “不该我说,你这个后母看上去像是个软柿子,其实最能用钝刀子割人。”苏好意道:“你还不如就说这事儿你不敢过问,大不了她给你一个不乐意就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玉如璧笑了:“你也是知道我的,看上去也像是个软柿子。”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了些点心。
    看看已经到了正午,不能再多停留,只能依依惜别。
    临走的时候,苏好意把自己给玉如璧精心准备的结婚大礼送给她,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
    连玉如璧都不得不慨叹,她真是好大手笔。
    苏好意在他们走后又等了一会儿才出去,雇了辆车直接去了兰台医馆。
    刚进门就被司马兰台拖过去一顿揉搓,苏好意一边小小抗拒着一边笑着说:“明明是如玉公子,怎的这般虎狼性情?”
    “今天不回去了好不好?”司马兰台一边啃咬她的脖颈一边说:“我叫墨童捎信回去。”
    “在这里住也不打紧,可你要帮我办件事。”苏好意讨价还价。
    司马兰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偏是你这么磨人。”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帮我给人画个像,你也知道我手笨,画不来。”苏好意软声求着。
    司马兰台哪有招架之力,只能答应。
    只是画像刚化完没多久,扬浊来了。
    也不知今天怎么了,心情似乎很不好,非拉着司马兰台陪他喝酒。
    苏好意见如此情形便回去了。
    第461章 有情饮个茶水饱
    这一日,天气依旧寒冷,北风刮得呜呜叫,幽荦却仍是如约上门来。
    到了门前刚好碰见姹儿姨要出门,说了两句话才进屋来。
    屋里和外头俨然两个世界,几盆腊梅水仙在桌上开得正艳,屋子里飘着一股暖香。
    幽荦还是穿着那身万年不换的火浣布紫袍,也没见里头穿什么厚衣裳。戴着黑布眼罩,一脸玩世不恭的欠揍样儿。
    这时候楚腰馆的正门也不过刚开,楼下三三两两坐着懒梳妆的姑娘,她们每日都是傍晚的时候才盛装打扮,平日里一张脸要多素有多素。
    见了幽荦无不笑着招呼,还有的直接迎上来,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
    幽荦算是这里的常客,又帮过忙,何况又是一副天生不见外的脾气,所以和这里的姑娘格外熟络。
    他这人,说说笑笑的时候敞的很开,只是从不和哪个姑娘过夜。众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嘴上的玩笑开得越发厉害。
    “幽公子,你何时脱了这衣裳让我们看看。”有人逗他:“不知你这一上里装着什么宝贝,这么冷的天都不见你冷。”
    “我不怕冷是天生的血热,跟这衣裳没什么关系。”幽荦挑眉道。
    嬉笑片刻后幽荦便要上楼去,恰好软玉从楼上下来,向他说道:“你是来找小耗子的吧!她还没起呢!”
    幽荦一听,独眼立刻放着光来,说道:“没起好啊!我正好去堵她的被窝。”
    软玉拉了他一把道:“你还是等等吧!”
    幽荦哪里肯听?绕过软玉便往楼上跑去,软玉在他身后高声喊道:“小耗子,幽公子上去了!”
    苏好意的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幽荦一脸邪笑地进了门,才发现屋里坐着不少人。
    阿染阿熏等人都在,一个个珠围翠绕,脂香粉浓,却唯独没有苏好意。
    幽荦奇道:“八郎呢?”
    众女都笑:“八郎叫我们好好服侍你呢!你怕不怕?”
    幽荦笑道:“有什么怕的?难不成你们还能吃了我?”
    连珠上前说道:“若吃也轮不到我们吃,明告诉你吧,今天是八郎要吃了你。”
    幽荦一听来了兴致,说道:“那好,只要她肯张口,我就送给她吃。”
    众人听了无不掩口笑,莺歌儿推他一把道:“真不是玩笑话,今日你进了这屋子,便如唐三藏进了盘丝洞一般。只看你玩儿不玩儿得起,若是怕了就快快走吧!”
    幽荦道:“玩儿什么?玩儿我吗?”
    “很对,很对,就是要玩儿你!”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幽荦坐下来,两条长腿一伸,说道:“谁要玩儿我?是你们还是八郎?”
    “自然不是我们,我们可没那胆子。”阿染笑道。
    幽荦也笑:“早说了是八郎要玩儿我,我一定给她就是。”幽荦一副十分乐意送上门的神情,说道:“只是怎的不见她呢?”
    “八郎在里头洗澡呢,还说的叫我们把你捆起来放到床上等着他。你可敢让我们捆?”沈慧娘娇滴滴地说。
    幽荦听了懒洋洋地伸出手去说道:“捆自捆,有什么好怕的。她竟然喜欢这调调,由着她便是。”
    众女便真地笑嘻嘻拿出绳子来把他捆了,捆好后放在床上。
    阿熏朝屏风后叫了声:“八郎,幽公子已然好了,你慢慢享用吧!”
    说完众人便簇拥着出去了,随后又把门掩上。
    有几个不死心的还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被其他姐妹拉下楼去了。
    幽荦躺在床上,听着屏风后果然有人从浴桶中走出来,接下来便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不禁浮想联翩。
    片刻后,苏好意果然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只是并非幽荦事先预想的慵懒娇媚的美人出浴图,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
    她的头发虽然还湿着,却也束了起来,穿着一件交领团花的大红箭袖,四指宽的板带束在腰上,平肩长颈,素手玉面。
    苏好意既有男子的矫健明朗,又有女子的妖娆清妩,让见惯了美人的幽荦着迷不已。
    苏好意看着他道:“你今日果然如约前来,没叫我空等。”
    幽荦道:“言出必行,这才是大丈夫嘛。”
    苏好意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大清早的不宜喝酒,那我就请你喝茶吧!”
    桌上放着茶壶茶杯,苏好意斟了一杯捧到幽荦的唇边,说道:“你动不了,我服侍你喝吧!”
    幽荦自然巴不得,抬头就着苏好意的手一口气喝光了那盏茶,说道:“八郎就是知情识趣,我刚好渴了。”
    “既然渴了,那就索性饮个双杯吧!成双成对。”苏好意说着又倒了一杯给他。
    茶水是温的,刚刚好入口。
    幽荦喝完了问她:“你如今怎的如此喜欢亲近我了?”
    苏好意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猜。”
    幽荦舔了舔上唇,说道:“莫非那胎里坏惹你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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