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置身梦境,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叶前辈早安,”苏好意笑着问安,顺便将自己带的点心递了上去:“您吃了早饭吗?”
    这山上是有人给叶寒星送饭的,只是苏好意一次也没碰见过。
    每次苏好意和叶寒星见面他都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好意。两只眼睛微微眯起,透着说不尽的沧桑和悲切。
    如果换成别人用这种眼光看自己,苏好意一定会引起警戒,并敬而远之。可对叶寒星她却没有什么防备之心,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栅栏旁种着一棵红豆树,看样子应该种下去有几十年了。
    上面累累垂垂,结着许多豆荚。有的豆荚炸开了,像一只只蝴蝶。艳红的豆子露出来,有不少散落在地上。
    “京师的女孩子喜欢将红豆装进琉璃罐子里,放一颗便在心里默念一句心愿,据说这样便会有好姻缘。”苏好意看着这棵红豆树说。
    “你也这样做过吗?”叶寒星问她。
    苏好意笑着摇头:“我在众人面前是个男子,又怎么会做这些女儿家的事呢?”
    “这棵树是我决定将自己禁闭起来时种下的,”叶寒星语气幽幽,双眼放空,思绪已然回到了当年:“当年她曾送我一只荷包,里头就放了一颗红豆。她说心意这东西只有一颗,放多了反倒不灵了。”
    “是陈鱼前辈吗?”苏好意试探着问:“她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她极聪慧,又很促狭,在这山上没少惹祸,”时隔几十载再重提爱人,叶寒星满眼都是温柔:“你可是只我第一次见她,她在做什么?”
    苏好意当然猜不到。
    “她在偷酒喝,而且还醉了。”叶寒星浅笑:“那时候我已经入圣心学宫,而她则是不已堂一个小小的弟子。她见了我不但不怕,还拉着我和她一同喝酒。”
    “那您可答应了?”苏好意总觉得像叶寒星这样的人,平日里一定特别冷静自持,绝不会坏了山上的规矩。
    “我答应了,”叶寒星脸上的神情宠溺极了:“但讲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好意不禁好奇。
    陈鱼这个人太神秘了,况且不是谁都有缘听叶寒星亲口讲述她的事情。
    “我说只要她肯揭下面具,我便跟她喝酒。”叶寒星道:“因为我看得出她脸上戴了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苏好意不禁想起当初她和司马兰台一起上仙源山时,所遇到的赤松仙。
    “这人皮面具是陈前辈自己做的吗?你当时是否怀疑了她的身份和动机呢?”苏好意觉得一个敢用人皮面具的人,多半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人皮面具并不是她做的,”叶寒星知道苏好意误会了:“她脸上戴的那张已经有些年头了,是她机缘巧合得到的。”
    “那叶前辈后来就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吗?”苏好意问。
    “是的,这山上的人除了我,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叶寒星的笑容里蕴着苦涩:“她实则异常美丽,但那个面具让她变得容貌平平。”
    “她是为了隐藏身份吧?”苏好意道:“不想被恶世的人发现。”
    “没错,当年大巫山内乱,她趁机跑了出来。 她不喜欢那里,所以不想回去。思来想去,仙源山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所以就跑到这里投身做弟子了。”
    “难道别人就没有看出她戴着人皮面具吗?”苏好意不解:“那样她岂不是很危险?”
    “我是因为家族的缘故对人皮面具有所了解,山上的夫子们虽然医术高明,却对这个知之甚少。再加上她为人机灵,所以没人识破。那天若不是她喝了酒。我也未必能看得出来。”叶寒星想起往事,就如同昨日一般。
    “原来是这样,那也足以说明你们二位有缘分。”苏好意道:“在嘞。缘分这东西似乎是冥冥中安排好的,由不得人。”
    “是啊,你说的很对。”叶寒星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讲讲我和她的事吧。”
    风起了风又停,天上的云聚了又散。
    苏好意听完叶寒星和陈鱼的故事,一颗心变得沉甸甸湿漉漉,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他。
    “要下雨了,你回去吧!”叶寒星看着苏好意像隔着山海望过来。
    “叶前辈,你为何选了我来倾听?”苏好意还是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叶寒星的眼里有了泪:“把我的故事和你的故事拼成一个,就完整了。”
    。
    第433章 悲从中来难自持
    司马兰台再回山上,天已经黑下来了。
    墨童翘着脚在门前等,老远看见了急忙迎上来。
    “我的个天爷!公子你可回来了。”墨童接过司马兰台手里的药箱,看着不远处还有别人,便把声音压低了说:“快回去看看吧!”
    “怎么了?”司马兰台顿时想到了苏好意:“八郎呢?”
    “苏公子在屋里头呢,”墨童在前头走着侧着脸对司马兰台说:“午后回来就一直躲在房里哭,小的略微问了问,却是什么也问不出。”
    司马兰台听了心顿时提了起来,苏好意这人皮实得很,轻来轻去是绝不会哭的。
    想当初她被人陷害打断了腿,在大牢里关着也只是见到司马兰台才掉了几滴泪。
    再则就是百草会时他们两个之间有了误会,苏好意在醉后曾经大哭过一次。
    今日又是什么事让她整整哭了半天呢?
    “她今日都去了哪里?”司马兰台明显加快了脚步:“还是什么人来找过她?”
    “这事也怪小的了,”墨童说起来就后悔不迭:“小的早起在外头跟别人多说了会儿话,回来的时候苏公子就出去了。等再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凭小的怎么问也不说。”
    司马兰台身高腿长,几步就进了青芜院。
    墨童想了想,没有跟进屋里去,老老实实地在屋外头等着。
    室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司马兰台走进去,先把桌上的明角灯点着了。
    苏好意趴在床上,听见有人进来也一动不动。
    司马兰台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扳向自己怀里。
    苏好意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泪了,眼睛肿的厉害,鼻子也是红的。
    “怎么委屈成这样子?”司马兰台刚开口问,苏好意立刻又哭了起来。
    委屈得如同被打的孩子孩子见了娘。
    哭过一大气,苏好意才渐渐地停下来。
    “现在可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吗?”司马兰台一边给她拭泪一边问:“怎么我离开一天你就哭成这样,下次必得要带着你才成。”
    “师兄,我心里太难受了。”苏好意说着又抽噎了几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乱极了。”
    “那就慢慢说,”司马兰台轻拍她的背:“我去给你倒杯茶,流这么多泪,要多喝水才行。”
    茶水一直温着,苏好意也的确渴了,就着司马兰台的手喝光了一杯茶,可又发起呆来,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可是有人欺负你?”司马兰台问。
    苏好意摇头:“若有人欺负我,我才不会这么哭。”
    从小到大,她被欺负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能自己摆平,并不会吃多少亏。
    “那便是有什么伤心事了,”司马兰台把她乱了的发丝理顺:“说出来总是会好过些。”
    苏好意瘪着嘴,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司马兰台,哽了两下才说:“我其实自己都有些不敢信,可是又不能不信。我姥姥,就是把我养大的姥姥,她不是我的亲外祖母……她应该是我亲外祖母的仆人,还有我舅爷爷……他也不是我的亲舅爷爷,当然了,他是我姥姥的亲哥哥。那个叶前辈,他……他实则是我的亲外公……”
    “这么说你是陈鱼的外孙女?”司马兰台一下就理清了:“叶前辈告诉你的?”
    “嗯,”苏好意点头:“我外公当初找了我外祖母整整三年,只是查到她被人逼得跳了崖。
    以为我娘也被人害死了,后来才知道外祖母生下了孩子,交给了忠心的仆人,就是我平日里同你提到的姥姥。
    她带着刚出生不久的我母亲逃到了姜崖县,她哥哥原本是个江洋大盗,后来落发为僧,她是投奔他去的。因为我的亲外祖母曾经教给她一些接生的手段,她便以此谋生了。
    为了掩人耳目,她干脆说我母亲是她的孩子,她也确实当成亲生的一样养大。我亲生母亲的身世只有他们兄妹两个知道,后来我母亲长大后嫁给了付玉,之后才有了我。
    我听了这些才知道,原来我家人身世都这么坎坷。越想越伤心,就忍不住哭了。”
    “那叶前辈是如何笃定你就是他外孙女呢?毕竟他当年也不过只查到陈鱼跳崖而已。”司马兰台又给苏好意倒了杯水。
    “我之前就听师父说过,我亲外祖母是个医术奇才。她写了一本医书,上部是《青衿录》,下部是《玉簪录》。所有学医的人没有不想看的,再加上她手里有一批财宝。这两样东西足以让许多人生出贪念,也是最终导致我外祖母被人追杀的根由。”苏好意鼻音重重地说:“我外祖父之所以认定我,一来是因为我和外祖母长得太像。二来是因为……”
    苏好意后面的话压得甚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清。
    “原来是这样,”司马兰台听了之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如此一来便能解释得通,我的瘟疫为什么会好了。”
    “你的意思是?”苏好意起先只顾着难过,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经司马兰台提醒,她才恍然大悟:“我记得师父曾经跟我提过,当年也曾有一场瘟疫无论如何也治不好,后来是我外祖母出手才止住了瘟疫,难道就是因为她的血?”
    司马兰台猛地捂住她的嘴,眼中的神色惊恐极了:“这件是万万不可对人说,记住没有?!”
    “什么事?”苏好意被吓住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司马兰台。
    “绝不可再告诉任何人你的血可以治瘟疫,”司马兰台的两只大手紧紧的握住苏好意的双肩,捏得她骨头生痛:“听见没有?!”
    “好痛啊!我听见了,你快放手!”苏好意一边说一边企图挣脱。
    “你发誓!”司马兰台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禁锢住她:“发誓你再不会对任何人说。”
    “师兄,你别这样,我害怕!”苏好意快哭了。
    “快点儿发誓!”司马兰台的眼珠子都快红了,看上去像个疯子。
    “我发誓,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血可以治瘟疫。”苏好意忍着疼说。
    司马兰台这才放松了对她的钳制,转而把她搂进怀里,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好八郎,不是我吓你,如果这件事让别人知道,你就太危险了。”
    第434章 忘川之水六根净
    夜里起了风,早晨起来地上落了许多树叶。
    苏好意的眼睛用冰敷了许久,肿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
    “外公说叫你今日陪着我去见他。”苏好意喝了口粥说:“说是有话要嘱咐你。”
    “好,吃过饭就去。”不用苏好意说,司马兰台也知道。
    “血脉亲情这东西真是不由得人不信,难怪我第一次见外公就觉得他特别亲近。”苏好意放下碗,叹息一声:“如今想起来,我们路上是经过那个女儿寨,她们所说的圣姑,多半就是我外祖母了。当时那婆婆就说我和圣姑长得一样。我当时并没多想,只是以为天下长相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就从时间上来推算,也必定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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