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孟塔山谷外的苗寨有所不同,这所寨子主体结构并不是轻便的竹片竹竿,而是厚重发乌的木材,因为此处更靠近北边,最冷的时候还会下雪,建筑也较为密闭合拢。
    形制倒是与谷外的寨子有些类似,层层陷阱环绕着篱笆城墙围起的寨区,进出的主门由粗绳捆悬着,有人进出时才会放下。
    只是这里的篱笆上绘制的巫术符文更加繁琐诡谲,几乎是看一眼就会让人从心底有些不适之感,那些文字一样的图画扭曲着,不知道是在描绘什么,既像脸上生出一只手的人类,又像遮天蔽日的乌云。
    霍坚只是一眼扫过那些不明所以的图腾,就收回视线,开始仔细观察寨中环境。
    那队猎手小队已经到了门前,为首的人打着呼哨,嘴里高喊着什么苗语,接着门前的高耸木制岗楼上探出一个人来,与他们寒暄般说了两句话,就向后一挥手。
    吱呀吱呀的沉闷摩擦声里,那扇边角生着锈迹的门打开了,猎手小队鱼贯而入。
    霍坚死死盯着那边,在最后一个人都走进去之后,沉重大门开始缓缓下落,里面转动着舵盘的两个苗民探头去和走进来的人说话,岗哨上的人也转身去看他们的收获。
    就是现在。
    霍坚猛地提气,脚步快如闪电,半躬着身体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飞驰。这样很不舒服,但他仍然能将自身的速度提到最快,因为眼下就是最好的潜入机会,没有人会留意他。
    靠近寨子的地方有一片人为清扫出来的空地,这里是最危险的,因为在这里他没有遮蔽物可以躲藏,整个身影都暴露在岗哨之下,若是那些谈笑的苗民忽然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行动。
    接下来迎接着他的,只会是箭雨。
    ——快!
    要快!
    他咬着牙,内力催发到极致,那些长久奔波的疲惫被狠狠压抑在每一根骨头里,他将每一处肌肉都运转到满载,屏息向前冲去,脚步只在地上重而无声地一触,残影甚至还留在原地,他的身体已经冲向几米开外。
    这片空地足有数十米,但他必须成功。
    “嗯?”握着弓箭的苗民霍地回头,狐疑地看着寨门外的地面,“察合,你看到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溜过来了?”
    被称作察合的青年背着弓,懒散地靠着门廊打量下面分猎物的场景,头都不抬:“你老婆溜过来了?”
    “去你妈的,察合。”第一个岗哨苗民用木弓不轻不重地打了察合一下,嘴里笑骂:“好像有个黑影从外面进来了,快得像一阵风一样,不会是什么狼或者老虎吧?”
    “现在是食物最富足的秋天,怎么会有动物来寨子里?何况它们的动作哪有那么快,要是狼或者老虎,我们早就能看到了。”察合挨了一下,不高兴地撇嘴:“我看就是你老婆,你老婆本来也像狼一样。”
    两人又是一阵粗俗的笑闹,起了疑心的那个岗哨也放松了些,不再探头探脑地向下看。
    等到这场小小的骚动彻底平息,隐藏在岗楼下方阴影里的霍坚小小松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因为蜷缩而僵硬的筋骨。
    寨门的动静慢慢消失了,应当是那个猎人小队走远了,头顶正上方阁楼上的岗哨们又回到了工作中,开始用锐利的视线扫视着远处的山林和近处的寨门。
    而他所在的岗楼底部,正是他们的视线盲区。
    霍坚脚步缓慢地一点点移动到寨子外侧的篱笆边,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动静,他侧耳贴在篱笆上听,听不到里面有脚步声或说话声,猜测里面应该是一片无人的区域。
    接着他手脚猛地发力,双手在捆绑篱木的粗绳上紧握借力,双脚在地上一蹬,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直跃到篱笆一半的位置,随即他在空中扭转身形,靴底在木篱上再次借力,柔软的皮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将他送到了半空足以翻越的高度。
    他眼神锐利,在篱墙内看到一团绒绒碎碎的杂草,身体又是一转,翻过篱墙,灵敏地顺势在地上一滚,整个身体就匍匐进了那团枯草里。
    篱墙不远处站着两个正在说话的苗民妇女,他们手里端着竹制笸箩,听到这边的动静,狐疑地看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转回了头去。
    霍坚调整呼吸,静静地伏着。
    很好,第一步的潜入成功了,接着就是要在寨中粗粗搜寻一下,找找有没有关押俘虏的营地。
    这样的地方并不好找,寨中的平民们不会去这种地方,而战士们轻易也不会去,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他只能一处一处地搜查,即使每一处都看过了,也有可能因为不认识监牢的模样或者苗寨的监牢干脆建在地下而寻找失败。
    但他没有选择。
    在心里给苗寨做了一副模糊的地图,他沿着篱墙根部的狭窄小径,一路贴着竹楼后沿缓步前行,走到这座寨子最西面的边界用了一个时辰,到达了几处废弃的老屋。
    接着他以这里为起点,基本呈扇形向东北方搜寻而去,一路躲避在房屋或是竹筐陈设之后,躲开了来来往往的苗民。
    当然,也有实在躲不过的。有两次背着弓箭的猎手与他狭路相逢,毕竟他初来乍到,在翻越围墙时粗略的一瞥实在不足以记下所有无人顺畅的道路,这种情况下只有在对方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疾步上前,将他打晕藏到柴垛里,以防他发出声音召唤其他护卫。
    天色很快彻底黑下来了,他擦了下汗,干裂的嘴唇轻抿,摸出腰后的水囊勉强咽了一口。
    运气不太好,他已经摸过了大半个寨子,见识过了高耸威严的祭祀台,上面蒙着发乌红绸,看起来有些莫名的邪气,他并不多留意,只是匆匆迈过,接着又是地面上还泼洒着鲜血的猎场,苗民士兵们在这里分割猎物,将有用的皮毛收好,肉类分开晾晒,还有住着巫蛊师一样人物的小楼,那个披着裹身黑袍的年老女人在楼上遥远地眺望着,忽地看向他的方向。
    霍坚确认自己从头到脚、甚至每一片衣料都是躲藏得好好的,浑身都在遮蔽她视线的阴影里,但莫名地感受到了那种注视。
    他蹙眉等待着,无形的乌云仿佛缠绕着他,危险又诡异。
    可突然,那妇人“咦”了一声,像是触电般向后退了几步,围绕在他身周的不详感知也随之退散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是某种“黑苗”独有的巫术,但上上下下地扫试过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找到什么不妥,便不再留意这件事,转头向还没寻找过的方向继续摸排。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东北方最后一片区域。从这里看去,甚至能看到东北边界围住的篱墙和望楼。
    霍坚沉沉吐了一口气,心里的疲惫一点点蔓延开来。若不是这里,那就只能说明,要么寨子里没有辛秘,要么她是在身后那些他已经找过的区域里,他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深夜沉沉,寨子里多半的竹屋已经熄灭了灯火,只有寨子四面的望楼燃烧着火盆,广场最中心的祭坛也亮着数十只红烛。
    他推开了最后一处建筑的门,不出意外地,这里并不是什么关押俘虏之处,也没有狐神的痕迹。
    霍坚站在门前,看着屋内满地落灰枯草和一些发霉的谷种,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果然如此的恍然。
    没有什么城寨会把监牢放在最角落荒无人烟处,而他不信邪般试探的开门,也只是佐证了最后的绝望罢了。
    月光透亮,从背后射来,他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拉得长长,就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抽掉了,一片空虚的绵软。
    他应该拔腿离开这里,重新规划搜寻路线,或是继续摸排一遍,或是找到一个寨民,向他逼问一些事情,即使语言不通,靠着比划,多半也能问出他是否见过辛秘,这寨子最近有没有抓人来……
    可他太累了。
    很多次,他已经追着辛秘的步伐,扑空了很多次。每一次失望都在抽去他的一截气力,现在撑着他站在这里的,也只是那一身铁打的筋骨罢了。
    那么……现在会是梦吗?
    会不会只是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辛秘还在他的身边沉沉睡着,脸颊酡红,面容恬静?
    眼前出现一阵阵发黑的虚影,霍坚皱着眉摇晃着头,将那些不着痕迹的幻想摇出脑海。
    可他做不到,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手里空空,胸腔也是空空荡荡的,无尽的梦魇在他喉中眼前乱滚。
    若是梦就好了,只要醒来,只要醒来就好……只要他醒来,辛秘就还能颐指气使地命令他,要他做各种麻烦的事。
    又或者……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梦?
    他若是睁眼,其实还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尸山血海间?四周是平民的残骸,士兵永不瞑目的双眼,折断的刀枪剑戟,还有堤坝崩塌后铺天盖地浑浊的浪潮……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在了那天的乱军里……?
    他双目焦距拉远又凝实,一时只能看到惨白的月光,一时又被眼前的黑暗吞没,最后的最后,他忽然回神,有些莫名地,视线回到苗寨最中央的空地前,那座蒙着红纱的竹楼。
    红蜡摇摇曳曳,数不清的光点闪烁在远方,就仿佛……仿佛是某种召唤,某种预兆。
    霍坚忽地抬步,走向寨中央的位置。
    第一步有些失力的摇晃,但他很快站稳了,接着是第二步,第叁步……他向着晕红的烛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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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恐怖!!(基友又问,我淦啊,怎么一写比较邪魅的环境她就怕,这臭弟弟)
    另,这些风俗、风格、风物,都是我杜撰!杜撰!杜撰!瞎编的!苗民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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