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坐过船吗?”上船时,辛秘随口问了身边跟随的霍坚一句。
    男人向来面色坚毅毫无波澜,这次同样如此,他棱角分明的双唇轻轻启合,平淡又坚定地道:“坐过。”
    虽然是北人,后来又一直在内陆战场活动,但在进入桑洲时,他就搭乘过一次船呢,虽然只行了不到两刻钟,起码对于水路也不算陌生。
    于是霍将军对这次乘船渡过这片浩浩荡荡的江面十分有信心。
    只是,比起上次短暂的乌蓬小船渡河,这次木船渡江给了他非常新奇的体验。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他有点莫名的晕眩,胃中压压,毫无食欲,走在晃个不停的船板之上,稳如磐石的双腿竟有几分无力。
    ……他晕船了。
    强自忍耐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苍白倦怠甚至透过了健康蜜色的皮肤,被辛秘看出来了。
    她有些新奇地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重点放在他紧抿的嘴唇和滚动的喉咙口:“你可是不适?”
    不是很想在她面前示弱,但这种事情瞒不过去,当下也应该让她知道自己的护卫身体不适作战能力下降,来更好地把控场面,于是霍坚闷闷地应了。
    辛秘虽然从未乘船出过远门,但桑洲本就水多湖多,她平日里也经常去自家荷塘里泛舟小憩,对船舶的接受能力远超霍坚,此时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有些好笑,但看着他自责的表情又觉得胸口软乎乎的,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不要颓唐,去找欧阳浔问问,他那里说不定有药草。”
    “……”更不想去了。
    但理智告诉他,被想要代替他位置的“情敌”看轻与恢复身体好时刻戒备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于是他也只是脚步踌躇了两下,就推开房门,准备去找人。
    辛秘被分配到了船上最宽敞的一处船舱,有她住的内间,也有一壁之隔的外间,当时霍坚便是顶着辛宝震惊的目光,听从辛秘的命令住进外间的。
    ——似是被他笨拙的宣言感动到,满肚子坏水的神明总算做了回好事,在自家人面前给霍坚小找一回场子。
    霍坚推开舱门,几步迈到了船板上,制作紧张,木质船板只用隔水的油脂刷了一层,还没完全干透,踩在靴底有些粘稠,他竭力表现自己毫无异样,冷着脸步履平稳。
    万幸他没有真的沦落到去请求欧阳浔那厮,刚一走到堆放着绳索的甲板上,辛宝就远远向他招了招手。
    这位肤色黝黑的中年人也是一派习惯船只生活的样子,气定神闲,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通,嘴角轻勾:“霍护卫,可是身体不适?”
    ……这些人精,他的表现根本一个人都瞒不过去。
    霍坚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向他行了个礼:“正是……我乘船甚少,正要去问问欧阳浔可有备缓解的药。”
    “晕船啊,挺好。”辛宝说,说完顿了顿,又改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要药我这里就备着。”
    霍坚“哦”了一声,迟疑地开口:“那我……?”要从你这里拿点吗?
    辛宝没说话,也看着他,眉头松松合合,仿佛内心交战,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辛宝才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罢了,还是保护大人重要,你且拿去吧。”
    那小小的白瓷瓶被丢到霍坚手里,辛宝转头离开后,他倒出几颗咽了下去。
    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有些苦涩,但气味宁静悠长,舌根清清凉凉的,咽喉处仿佛喝下了几滴剔透露珠,瞬间呼吸一片顺畅。
    霍坚又在船板上站了一会儿,吹着江面上畅快淋漓又裹挟着些微水汽的横风,浊白浪花濡湿靴底,江水宽广,浩荡如镜,远处的落日晕得半边水面一片通红,颇有几分壮阔的美感。
    霍坚看着那处落日神色放空地发了会呆,待那种反胃的感觉完全消退之后,他才重回船舱。
    只是这次,他远远地就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又是欧阳浔。
    这人简直如同垂涎米粮的硕鼠,一旦他有半点放松,就会被他摸到空隙,趁虚而入。
    霍坚有些烦躁,脚步一顿,很想就这样推门进去,但理智让他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舱门边,并不打扰主家的密谈。
    这个距离,辛秘不知道他回来,但足够欧阳浔那厮发现他了。
    就听那道柔和的嗓音忽地轻笑:“……大人,这些作为我前些日子里冒犯的赔礼,可还能姑且入目?”
    “……”好你个欧阳浔,真是精准打击。
    他看不到辛秘的表情,只能听到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似是拿起什么端详把玩了一阵,然后骄矜地回应了一声:“尚可。”
    辛秘有多挑他是知道的,尚可就是很喜欢的意思了,霍坚又抿了抿嘴。
    屋里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一阵碗碟瓷杯碰撞的脆响,那欧阳浔意有所指道:“渡了江,便进入苗疆了,那处瘴气弥漫,虫蛇甚多,秋天气温寒凉,毒虫少了些,但也是外人不好轻易踏足之处,只带着霍护卫,虽则能敌过猛兽,但他到底不熟此地,对这些恼人的小玩意儿怕是没什么经验……您可有什么安排?”
    辛秘短暂地沉默了一会。
    霍坚也在听,他也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在上船之前,他有过这样的烦扰,赌上性命去护持辛秘,他做得到,但面对闻所未闻的危险,恐怕就算拼了命也还是危险重重。
    他既想知道辛秘往后的安排……也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人,是可信的?愚钝的?笨拙的?或者干脆,一无是处?
    那阵玉石碰碎般冰凉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问这些做什么?”
    她不答反问,瞬间又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欧阳浔也笑了一笑:“只是好奇,何况,也要提前为旅程做好准备,若您需要我们出力,尽管开口便是,在下一定不留余力。”
    “唔。”辛秘的声音有些倦倦的,她坐了一天船,即使不晕船,也还是不太舒服,霍坚一边分神听他们聊天,一边在脑子里神游,看来一会儿得劝劝狐神,让她站起身溜达溜达。
    “霍坚吧,榆木脑袋,不知变通,不识好歹,愚忠,古板……”
    一连串的贬义词从辛秘红嫩的嘴唇里飞速冒出,欧阳浔一愣,屋外偷听的霍坚也是一愣,然后挫败地握紧了拳头。
    “……确实像你说的,他也不清楚各地风貌,对苗疆之行帮助不大,”辛秘笑嘻嘻的,声音娇娇横横:“也就身体比较出色了。”
    欧阳浔:“……”他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
    霍坚吞了口口水,有点想拔腿就走。他觉得辛秘应该是在夸奖自己的身手……但为什么要用这种有些旖旎的词句?……还是说这跳脱的神明确实是在暗示欧阳浔什么?
    他搞不懂辛秘在想什么,只有耳朵根默默地变红了些,强忍着心跳继续听。
    屋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辛秘似是专门为了吊他们胃口,捧起茶盏轻啜一口。
    屋内的欧阳浔和屋外靠墙而立的霍坚,都眼巴巴地等着她继续说话。
    辛秘悠悠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在桌上轻轻一敲,抬眸看到欧阳浔不知不觉有些迫切的面容,温和地勾起唇角,给了他一个春花锦簇的笑容:“但是,谁让他那么爱我呢?”
    一时之间,屋内屋外都寂静了。
    欧阳浔凝视着神明浓黑的眼眸,那里仿佛凝练着星辰拱斗、和一切他只能仰望无法碰触的东西,面前美到绽放的神明笑意朦胧,眼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剔透,可她唇边的柔软弧度又好像只是个说起心爱少年的小镇姑娘。
    神明为了一抔无关紧要的落花、一只淋了雨的小狗,脱去那些璋华堆盖的珠玉,重新踏入凡尘。
    ——一切都与他无关。
    屋外的霍坚紧紧靠着背后的木质舱壁,一时觉得有些头昏,但他又听出辛秘声音里软糯的笑意,忍不住又醉在那份春意里似的,肩膀都绵软地松垮下来。
    辛秘看着面前的欧阳浔有些莫测有些混沌的面容,收起甜美笑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何况,我幼时启蒙便是在蜀中,离苗疆不远,很是读了一段时间的苗地志怪传记。霍坚不懂又怎么了,他宝爱我,懂得讨我欢心便是,反正我懂啊。”
    霍坚是在辛秘感到有些无聊时回来的,他步伐稳健地迈过门槛,一如既往地站在角落里。
    狐神无聊托腮看他:“你去哪里玩了。”打发他出去找药之后,欧阳浔又来小坐了一会,离开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天都快黑了,他才施施然回来。
    霍坚干咳一声,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辛秘觉得奇怪:“你偷看我做什么?……等等,你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向来很少有表情的大将军此时竟然眼睛亮晶晶的,有种稚儿般的得意忘形了。
    “无、无事。”霍坚下意识低了低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强撑着抬起脸,与辛秘疑惑的目光对视,“我……我对您……”
    他坚毅的下颌一阵张合,嘴唇犹犹豫豫地嗫嚅了半天,脸色都涨得有些红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辛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循循善诱:“你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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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宝:晕船好!晕船好啊!晕的啥劲都没有才好呢!
    下章肉!将军主导的肉,不是秘酱逗弄反杀的那种主导,是打从心里来主导的惹!
    (其实就是觉得写在船上的事好无聊,但不写又跳的太快,所以炖肉)
    有宝贝问进度,嗯,我估计不好诶,毕竟我是专业脱肛选手……反正到苗疆之后,这样那样一番,再这样那样,接着这样那样……才能结束,我感觉不会比恶犬短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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