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小余舔了舔唇,干裂的嘴唇沁出血丝,他吸饱了阳光的年轻的脸庞有些无助的茫然:“……军粮还是没运来。”
    霍坚拧眉,沉默点了点头。
    “那些朝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吗……还是让我们干脆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再还回去?”小余小声地嘀咕个不停,有些烦躁地扯了一根干草送到嘴里嚼。
    两月之前,霍坚带着随他入关的北境军残部,也就不到一万人,经过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攻城战,总算是将这被叛军攻占的滁州城重新收复周氏皇族名下。
    而他的军队伤亡惨重,缺食少粮,眼见气温一直在降,再过一月就要入冬,来自后方的补给却遥遥无期。
    “向城中药店、行商、富户等购买药材的事如何了?”他一边检视着粮仓内半空的储量,一边询问着身边的副手。
    “不顺利。”副手是个脸色黧黑的汉子,看着五大叁粗,实际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因此物资后勤之事都是交由他经手的。
    “药行推说自己存货不足,只肯卖给我们一些大蓟、小蓟、叁七等寻常草药,并且量也是远远不够的,军中医署已经快要用完了。”
    “行商、富户们都说自己没什么门道与外界购入,大都推辞了……”副手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小心地开口:“兴许是我们价格没给到。”
    霍坚没说话,眉头凝重。
    “哧。”小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此时不屑地插嘴:“跟价格有球关系,就是这些人跟着叛军混好了,税也少,也不征粮,人家还不想被我们收复呢,巴不得我们全军覆没……”
    “慎言。”霍坚一臂抬起,打断了小余。他面色如常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从城主府里卖出来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衣带的中年人。
    “督军。”
    收复滁州城后,城主一家都带着细软逃跑了,现在城主府空闲,这位由皇室派出的督军关大人便成为了名义上的代理城主,暂为管事。
    中年人不看他,将自己的衣物打理得一丝不苟之后才仿佛刚发现他站在自己身后一般,夸张地抬了抬眉:“诶呀,这不是霍将军吗,我竟未发现你在此处。”
    这位关大人态度一点都不好,平时也是诸般看不上他们这些边关来的守军,小余是个急脾气,袖子一撸就要找茬:“喂你——”
    霍坚在他头上一拍,让他“咔”地咬了自己舌头,一时捂着嘴去一边哼唧了:“是我御下不严,请大人责罚。”
    关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梳得顺滑的小胡子一翘:“责罚就不用了,迟早有受苦的时候。”
    他说的不假。
    关大人,名关山,乃是当今皇后生父的弟子,虽不姓周,却是实打实的外戚一派,与皇室的联络远比他这个外放武将要紧密,在霍坚等一干武将还需要马匹传递朝中信件时,这位就拥有着周氏特供的信鹄。
    粮草迟迟不到,却到了一个霍坚不愿意接受的命令。
    “霍将军,”关大人将那张小小的信笺递给他,那信笺玲珑方正,显然是从信鹄脚爪上的信桶中取出的:“这是陛下给你的命令。”
    是,确实是陛下给的。
    霍坚认识当今皇上的御笔签名,也认识那方小小的印章,但他也知道当今皇上醉心诗文画卷,不理朝政,这些政令都是周氏家神和一众长老议得后送去他案上签字的。
    “……”他仔仔细细将那上面短暂的一行字看过来,面色沉重:“这真是陛下亲令吗?”
    关大人有些诧异他还会追问,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抽动:“霍将军这是何意?即使陛下繁忙,由他人帮忙分担一些,但既然陛下盖了章签了名……那说明他是不反对的。”
    他当然是知道的。
    霍坚咬牙,手掌攥紧,一点点将那小小的信笺攥在掌心,皱褶成团。
    ——国库不丰,可征民仓。
    短短八个字,不下官诏,不走官驿,却借一个外戚的手递到了他手里,要让他做出此等鱼肉乡民的事。
    霍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隐约之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双手纠缠不休的血色污泥,那是他的冤孽。
    他出身荒野,蝇营狗苟,几次遇到贵人提携,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他不敢想的位置。
    恩师害了他,却也教过他,何为父子,何为君臣,何为铮铮铁骨……何为朗朗君子。
    那位端坐在珠玉宝石堆成的王座之上,身着明黄衣料的君主,曾经也认同过他驻守北地、守卫边境的坚毅,他向霍坚描述过自己心中的愿景,那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明君既有,他便做一个贤良臣子。没有别的用途,那便做一把君主的刀剑,一面君主的盾,铲平国泰民安之路上顽固的沉疴,为明君扫平那些魑魅魍魉的鬼孽。
    血腥尽归我身,愿天下太平。
    霍坚从很小很小……还在与比他高壮很多的大孩子手中抢食物时,或是挨打挨饿、在薄毯之下冻得瑟瑟发抖时,曾经有过很幼稚的愿望。
    想要大家都能吃饱饭。
    后来,阔北的蛮人扰掠边境,他的伙伴们不少都死于战火,他又曾想过,如果这世上太平清和,没有战火就好了。
    而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强壮的男人,仿佛有了可以将梦想变成真的机会……
    可他却要,亲手为像幼时的他一样的无辜之人带来痛苦了。
    君主与人民,悄然割裂开来。
    霍坚感到迷茫,也曾在无数个无眠的午夜里感到痛苦不安,一面是他的君,一面是他守护的民,而叛军仍在蠢蠢欲动,不日便要卷土重来,贫瘠的药品、半空的粮仓,还有跟随了他许久,被塞外的风沙浸泡得面目黧黑的兄弟。
    无论踏出哪一步,他都快要被撕裂。
    最后一场秋雨落下之、北风开始刮起时,叛军还有叁里地便可集结城下,关大人冷眼旁观他整备兵力,发出不屑的嗤笑:“就这点物资,守得住么?”
    他翻身骑上自己的宝马,将一封信鹄脚爪上绑着的信筒丢给他:“喏,陛下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
    城中的军备、物资储备关大人都是知道的,这也就意味着陛下也一清二楚地知道,在这种缺药少粮的困局中,要守下这座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即使这些沉默的北地守军愿意为了皇命死在城墙之上。
    但将这样一座人口上千的大城拱手送到叛军手里,又怎么是那些朝中的大人物想看到的局面?
    “令军撤出,待敌入城,炸毁滁堤。”
    仍然只是短短的话,只有十二个字,却让霍坚心口骤然停滞,他几乎要呕出血来,眼前一阵阵看不清的昏黑,耳边血流快要沸腾,奔涌着的都是数十年来哀鸣的冤魂。
    “水淹滁州城,那城中居民呢?”他切齿,几乎在逼问关大人了,偏偏这消息不能被别人知道,他只能将喉间的血咽回腹中,目眦欲裂地逼问着眼前这人。
    他内心是知道答案的,滁州城的护城河便是滁水分支,上游一座建筑了八年的堤坝将洪流阻隔,这才有滁州城的安居乐业,若堤坝一开,滁水尽倾……便是整城沦亡。
    而若提前将城中居民撤出,又如何诱得叛军前来?
    那位他信任的君主,要他一人负这城中千人之死。
    “霍将军,”关山冷冷地骑在马上看着他:“要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这城中人民,到底还是我大历的民吗?”
    是,他知道……城中的人都暗自期望着叛军重来,他们痛恨着大历的横征暴敛,也痛恨着这些做狗的守城军。
    可想活着,想更好地活着,有何错呢?
    “真是可笑,”关大人像是不愿再与他纠缠,毕竟堤坝若是破了,水势滔天,整个滁州地界全会化为汪洋,他得尽早撤离才是:“现在摆出一副软弱的样子又有何用?作君之剑,便抛却虚伪人心才是,若不是你这般妇人之仁,早早着手征粮,这滁州城又谈何守不下来。”
    心口化冰,滴血不流,几乎每一分呼吸都染上了寒霜。
    “关大人说得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口:“多谢关大人这几日的照拂,还请大人移步,我请大人小酌一杯。”
    他看到自己灌醉了关山,然后他从腰间拔出了那把乌沉沉的砍刀。
    鲜血泼洒在窗纸之上。
    他提着一颗头,关山的头,悄然去找了自己的副手,那个可靠的黢黑汉子。
    “程林,往后你便是主将。”他解下了身上绣有玄鸟纹的盔甲,金属当啷落地,只余内里的灰布长袍。
    “滁州城失守,主将霍坚用兵不利,并以下犯上,杀死督军,而你们将罪人霍坚擒获,押送回京,明日启程。”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带着虚无的解脱。
    没有带有官印的军书,知道的关山已经死了,现在背负着这一沉重命令的只剩下他,只要他认罪,便不会再有人被牵连进来。
    霍坚以为自己搏杀了十余年,终于穿上了人的衣裳,变成了君子、义士、英雄……可到头来,他还是那只荒野之上游荡的恶鬼。
    “将……霍坚!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他低着头,看着树下神色认真的小余,喉间的苦涩翻涌。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还在坚持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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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友:落魄的男人我好爱,预感到了秘酱会跳出来强势又霸道地把小狗狗从污泥里面捞出来,更爱了。
    我:那当然,我是甜文写手。
    基友:舔文写手吧你,学名口交战士。
    我:甘霖娘
    另,依稀记得前面写过霍坚守的城的名字,但是写的时候发现忘了,大纲上写的那个字认不清了。。大概是瞌睡的时候写的。。本来想写口城假装屏蔽,转念一想这是po哪来的屏蔽。。
    所以,就滁州城吧,前面写的那个默认改成滁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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