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识我义母的,因为曾去过她家里偷米吃。她是个富裕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早年还曾去过西洋留学,满腹诗书。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房子变卖还了债,一家人不知道搬去哪儿了。
    “义母走过来,说:‘打三两油。’义父呆呆愣愣的,差点打翻盛油的搪瓷杯。我当时笑得差点滚进河里,义母见他头发打湿成雾茫茫的一片,便将伞移过来替他遮雨。打完了油,义父差点忘了收钱,直到义母走远了,义父还追到石桥上看着她拐进巷子里。
    “后来每过一段时间义母都会过来打油,义父早早就准备好,把最好的油给她留着,却不敢开口和她说一句话。一直过了两个月,义母才先开口:‘你家的油很好。’义父脸腾一下就红了,嘿嘿笑着也不答话。义母见他那个呆样子,也忍不住笑。我当时才发现,义母每次来,脸上从没有笑脸,周身总是笼着愁绪,那是她第一次笑。
    “后来义父悄悄打听,才知道义母父亲已经过世,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只是不理事,此外便是有两个堂兄弟,因为游手好闲,一心想把她嫁给有钱人,好自己收了彩礼。义母不肯,他们就三天两头地上门催。
    “直到那天,义母的堂兄和她母亲擅自做主,要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子。那老头子家里已经有了七房姨太太,义母嫁过去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那天下着大雨,义母一个人跑出来,却没有撑伞,趴在石桥栏杆上哭,哭了一会儿就盯着河水发呆。
    “我跟着义父出来,正好瞧见她抬脚要往栏杆上爬,义父吓得扔下油担子就冲过去,却又不敢唐突她,只是用衣服给她遮雨,又掏出帕子来让她擦眼泪。那天两个人在桥上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因为雨声太大。
    “当天晚上,义父回来就翻箱倒柜把家里的积蓄全都翻了出来,连夜出门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跑出去,却原来是跟义母约好了的,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银镯子交给义母,说:‘我只有这点钱,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义母收下镯子,一声不响就跟着义父回家了,晚上我才知道,两个人竟然就这么结婚了,家里贴了喜字,点了一堆红蜡烛,两个人连喜服都没有,就拜了天地。原本义父大概知道义母是不喜欢他的,洞房的时候还准备自己去堂屋睡,还是义母硬拉着他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第二天,义母的两个堂兄果然找上门来,要收彩礼,不然就把人抢回去。义父正想说自己去筹银钱,义母却站出来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谁知道我有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呢。你们就算把我带回去,人家也不会要的。’义父听得满面通红,我却佩服极了。两个堂兄没办法,只好挑了两担油回去。
    “后来日子倒是安安生生的,只是义父明白义母心里没有自己,嫁给他只是为了摆脱被堂兄操控的命运,义父自然很愿意帮忙,只是对着她总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委屈了她。
    “义母也还是时常闷闷不乐,除了做一点简单的家务,就老是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写东西。义父是不怎么识字的,偶尔义母兴致来了,念诗给义父听,义父听不懂,只能说‘好诗好诗’,渐渐的义母就觉得没趣了。
    “这么过了小半年,义母更加郁郁寡欢,看见义父也有些嫌弃的样子。她是大家小姐出身,骨子里总端着些骄傲,义父也不介意,只是想法子把最好的给她。第二年春天,家里好容易熬过了冬,已经没什么钱了。听说镇子外桃花开得好极了,义母嘴里念叨了好几天,想去看看,只是没有好衣服穿,没有胭脂打扮,怕去了惹人笑话。
    “义父记在心里,省了两个月的饭钱,给义母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些胭脂,兴冲冲带义母去看花,可那个时候,山花早就谢了。看着满地残红,义母这么久的委屈终于压不住,一个人坐在树下哭了许久。义父心疼极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结果没想到过了两天,义父神神秘秘地拉着义母要去山上看花,义母还发脾气说他故意膈应自己,好说歹说被拉着去了。没想到竟然是义父熬了两个通宵,悄悄扎了许多纸花,一朵一朵绑在树上,映在翠绿的叶子里,比开花时还要好看。那天义母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回来之后对义父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义母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自己也想送给他,义父却摸着肚子说,想吃一碗好面,实在是太饿了。
    第193章 风花雪月
    “义母终究还是慢慢被义父感动,对他和善了很多,也时常关心他的身体。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义母的两个堂兄又上门来闹,要义父拿钱给他们。义父实在没有,他们便捉着义父一顿毒打,又打骂义母,说要把她卖进窑子里去。
    “那个时候时局动乱,这样的事警局也不管的,义父没法子,只得带着伤四处说好话,好容易筹了点钱才把那两个瘟神打发了。我心里着急愤恨,无奈自己法力低微,做不了什么。
    “后半年的日子没有人来打扰,总算好过了些了。只是从夏天开始一直到冬天,义父偶尔总是半夜起来出门去,义母问他干什么,他只说是起夜。义母起初不在意,后来渐渐担心他是身体不好,于是悄悄跟出去看,却发现义父在雪地里用木棍划着什么,走近了看才发现,义父竟然是在学写字。歪歪扭扭的,雪地上是三个字:陆文音。
    “义父被发现了,很不好意思,说:‘我写得实在太丑,不过这个名字本来是很好看的,跟你人一样。’义母把他冻僵的手捂在怀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许久才跟义父说:‘我教你写一句话。’她在雪地上写了八个字,义父看不懂,义母念给他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义父却是偶尔从戏文里听过的,大男人竟然也眼眶通红。从此以后,他们两个感情好了许多,竟是像新婚夫妻似的。义母手把手教义父识字写字。到后来,义母带来的几本诗集里的诗,义父已经很能念出几首来了。
    “义母就常常让义父念诗给她听,她说,无论什么诗,义父念起来,虽然很生涩,但是总会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每一次义父念错了字,义母就大声地笑他。大概是义父喜欢义母这样的笑容,所以后来即使能够流畅地读完一整本诗集,也还总是故意念错字。我还记得义母对义父说的话:原来柴米油盐里也有风花雪月。
    “那几年大概是他们过得最幸福的日子了,虽然日子清贫,但是两个人苦中作乐,都努力过得开开心心的。义父每天卖油回来,就捧着书本看,义母给他做饭吃,笑他是不是还准备去考状元。每次有一些小事,或者是衣服破了,或者是茶碗摔了,义母也总会随口诌出一首诗来。
    “义父甚至郑重其事地把我这位‘常客’介绍给了义母,从那以后,我便把他们当做义父义母看待。26年的春天,一个军阀带着手下的兵占领了镇子,日子不好过,那些当兵的就时常上街劫掠百姓,无恶不作。
    “那段日子,人心惶惶,并不比圆国的侵略来得好过。我永远记得那个早上,义母欢欢喜喜送义父出门,因为有个大户人家预定了家里的油,能赚到不少钱。义父还说晚上回来给她买胭脂,打扮好了一起去山上看花,这一次一定要看真花。
    “哪曾想,中午的时候有邻居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义母,说……义父……义父被人打死了……”
    老鼠精说到这儿忍不住哽咽,尽管过了将近百年,那时的伤痛却不曾因为时间的消逝而褪去。几个人一边感动于陆文音和沈七之间相濡以沫的爱情,更感动于老鼠精知恩图报的善良和执着。
    过了好一会儿,老鼠精恢复平静,重新说道:“义母当时正在准备午饭,盛粥的碗跌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粥全撒在她脚上,但她一点也没有感觉,风一样的冲出了门。
    “我急忙跟过去看,就只看见长街当中,义父血淋淋地躺在地上,脸上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人已经冷了,义母跪在他旁边,偏生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静静地拿帕子给他擦脸,嘴里说:‘晚上我做了玫瑰糕,花是隔壁赵大娘送的,是从她自己地里采的,可新鲜了……’
    “旁边站着几个兵痞子,对着义母怒目而视,人群里却有人嘤嘤哭着,是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阿莲。阿莲一直对义父有好感,义父自己也知道,以前怕拖累她,一直没有答应她,后来和义母结婚了,阿莲也一直对我们家里多有照顾,倒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不知道义母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人群里听见有人小声对刚来的人说,兵痞子们要抢阿莲回去,被义父撞见,争吵了几句,那些人竟然……竟然下死手活活把义父打死了!”老鼠精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似乎当年的仇恨还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这些人太可恶了!”穹微也忍不住为他抱不平。
    老鼠精倒是为着这句话渐渐平复了下来,继续说道:“没多久,警察局的人来了,兵痞子们心虚,想要溜走,却听见义母冷冷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打死老百姓,你们还想走吗?’
    “然而那个时候官官相护,警察局的人怎么敢惹军队里的人,那几个兵痞也是看见警察听说了事情经过,面露难色,就越发有底气起来,甚至诬赖我义父,说是他调戏阿莲,被他们撞见,双方发生口角,义父袭击了他们,还想抢他们的枪,他们才一时失手的。
    “义母站起来,怒指着他们说:‘朗朗乾坤,颠倒黑白,你们也不怕遭报应!这么多双眼睛眼睁睁都看着,红口白牙的你们也敢这样诬陷别人!’
    “兵痞子们拿着枪威胁义母,指着周围的人恶狠狠问:‘你们看见什么了?是我们调戏她还是他调戏的?’老百姓哪里敢惹他们,一个个闭口不言。义母看向阿莲,指望她能站出来,可是兵痞子把枪朝她一指,她家里人就拉着她不让她说话。那一刻,义母有多绝望,我直到现在还能感觉到,她整个人就像是跟着义父去了似的,眼里没有一点光,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可我义母总还是不甘心,把义父带回家去,置办好棺材灵堂,便穿着素服去警察局喊冤。可那些警察收了那些兵的钱,一个个推诿不管事,最后还恐吓我义母,再闹事就把她抓起来。我义母又去求阿莲,甚至给她跪下,可是阿莲的家人也收了钱,又害怕被报复,死活不愿意出来作证。
    “我义母就这样从春天告到冬天,甚至求了许多以前家里的朋友,都一个个推脱了,有的人甚至拿钱打发她。我多想自己能帮帮她,可却只能看着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不过一年功夫,三十岁不到人,头上都能看见白发了。
    “那年冬天下了大雪,义母半夜突然一个人跑去义父的坟前,这么久以前,她甚至很少掉眼泪,一心只想为义父讨回公道,可那天晚上,雪下得有多大,她就哭得有多伤心,她扑在坟前,说:‘阿七,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我活得好没意思,可我不能走,我母亲还在,我还想多念你几年。你再给我念首诗啊,再写写我的名字……’
    江绡琅忍不住眼泪,扑在封元怀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封元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慰着。绿萝也悄悄掉下泪来,穹微递过去一块帕子。
    老鼠精哽咽道:“那天晚上她哭了一夜,大雪几乎将她埋住,可明明是那么白亮亮的世界,为什么人心却都是那么黑。义母终于还是彻底死了心,第二天清早回去,在窗户下颤着手,一边哭,一边写下两句话。我当时认不得,后来才知道那两句话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老鼠精长叹了一口气,又缓缓道:“好在后来的日子里,义母到底还是安安静静继续过着日子,只是常常一个人读着以前的诗,故意学着义父念错字,自己痴痴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也跟着出来。没多久,军阀又带着兵撤走了。
    “好容易日子消停些,义母的两个堂兄又撺掇着她母亲劝义母改嫁,为的不过还是彩礼钱。义母原本是为了奉养母亲才那么痛苦地活着,可她的母亲却不理解她,说什么原本义父和那个姑娘就有私情,人已经死了好几年,有什么值得她为他守寡。我义母不答应,她母亲甚至还以绝食相逼。
    “可是无论义母如何孝敬母亲,在这件事上,她总不肯有一丝退缩。她母亲没办法,又找来她以前的同学来劝她。起初她们还好好说话,渐渐的她的同学却很不屑,说:‘枉费你还受了西方的教育,怎么还把守节这种事放在心上。现在都是提倡爱情婚姻自由,你偏偏要当什么贞洁烈女。’
    “义母抱着义父曾经念过的诗集,说:‘既然爱情婚姻应当是自由的,那我为什么不能有怀念自己丈夫的自由。我不想当什么贞洁烈女,我只想用我的余生好好爱着我的丈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我们的约定,哪怕阴阳相隔呢’。
    第194章 团圆
    “她的同学似乎有些恼怒,又很无奈,渐渐地也不大和她来往了。只是家里没了收入,越来越穷。我想了许多法子要帮忙,有一次去别人家里偷来珍珠,悄悄放在义母枕头底下,可是义母是曾经见过世面的,立刻认出来那是假的。只是她不知是我送去的,还只当是义父魂魄回来呢,竟然仔细收起来了。”
    老鼠精笑着自己的傻气,那段时光虽然艰难,可现在想起来,斯人还在世,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对他来说怕也是最美好的日子。
    “后来我便去偷粮食,一点一点攒着,却没想到又赶上接连阴雨,屋子漏雨,等我发现的时候,粮食早就霉烂了。后来,义母好容易在一户人家找到一份当家教的工作。我心里高兴,偷偷跟过去瞧瞧,没想到被人家发现,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家主人心情因此不好,扣掉了义母大半的工资。但其实我知道,那家主人吝啬得很,女主人总担心义母和自己丈夫有什么,变着法儿地不待见她。
    “没过多久,义母那两个堂兄又来逼她改嫁,改嫁的对象是一个早就得了花柳病的人,只是彩礼丰厚,那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恶毒,把义母往火坑里推。有一天义母出门采买东西,竟被他们打晕了塞进轿子里。直接送去了那个人家里。等我知道之后赶过去的时候,义母已经……一头碰死了。”
    老鼠精一拳狠狠打在桌子上,眼底泛着冰冷的杀气,说:“我只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下手解决了那两个人。当天晚上,我就摸进他们家里,把他们活活咬死了。”
    穹微听得一阵脊背发寒,可他们却都无法觉得眼前这个人狠心。那段黑暗岁月里,他们如何挣扎求生,如何看透世态炎凉,如何一次次被伤害、背叛,这些刻骨铭心的伤痛,怎么可能不叫一个人发生改变。
    “他们把义母随便扔到了山上,也是在那天,我终于修成人形。”老鼠精苦笑道:“你们说,这是不是老天故意捉弄我,等到我终于能够守护她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了。我把她和义父合葬,心想至少他们在地下可以团聚,谁知道……”
    “唉!天地不仁,大抵如斯。”莲孤子幽幽叹了口气。
    老鼠精却冷笑一声道:“到底不仁的,是天地,还是人心?”
    莲孤子一愣,扭头看向江绡琅,江绡琅便道:“应当是人心吧,大约天道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怎么活只在自己。”
    老鼠精冲她点点头,道:“我虽为义母报了仇,但此后他们家的人还想来霸占这栋房子,因此我便守在这里,无论谁来,都把他们吓唬出去。渐渐的,也就没人敢买了,那个时候,自己总还傻傻的期盼着,义父义母他们或许还会回来,我不能叫他们找不着家。
    “镇上的人因为这个,便认为是义母的冤魂作祟,于是为她修了那一座节妇庙。可是,你们不觉得很可笑吗?她生时,无人给她尊重,无人回应她的苦难,死后却为了自己心中的安宁,给她修庙、塑像。人们尊重她、敬畏她,都不过是出于内心的恐惧罢了。义母那样的人,从来不稀罕这些东西。”
    “斯人已逝,你也应该早日走出来才是。”莲孤子安慰他。
    老鼠精没有回答,反而突然站起来走到莲孤子面前,直直地跪下去磕了个头,吓得莲孤子赶忙去扶他。
    老鼠精没有起身,而是道:“我没有这个能耐,但我总想知道我义父的魂魄到底去了哪儿。您既然是天庭神仙,想必能想到法子,还请您设法打听一下,无论他是投胎了或去了别处,都请让我知晓。”
    莲孤子把他拉起来道:“我也奇怪,按理说鬼差只要查一下簿子就应该知道,刚刚那个鬼差却那么笃定没有听说过,这当中或许还有隐情。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替你查清楚,也算成全你这一片痴心。”
    老鼠精竟是眼含热泪,道:“我在这世上活了百多年,见惯了人心冷硬,却没想到今日遇见诸位,反而圆了夙愿,可见天道,对我终究不薄,我满足了。”
    “那你知道消息之后,有什么打算吗?”穹微问道。
    老鼠精摇摇头道:“我没想过,或者还是在这里守着吧,节妇庙还在,我总还能时时去看一次。”
    莲孤子点头道:“随你吧,我们这就要走了,等得了消息,我便想办法送过来,你且等一段时间。”
    老鼠精恭恭敬敬送一行人出了门,直待他们走远了,转身还看见老鼠精在门口深深鞠躬。
    江绡琅闷闷不乐,道:“从我出了龙道山,遇见了这么多的人和事,总没见到过有团圆的。为什么有情人,都不能好好相守呢?”
    莲孤子未及言语,穹微先道:“师父说过,见证苦难,也是修行。”
    见穹微脸上多了一分往日没有的淡然,莲孤子知道这一路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很珍贵的成长,便欣慰道:“正是如此,明白了失去的痛苦,才能好好的珍惜。要知道,这世上从没有后悔的法子,与其失去之后悔恨内疚,不如当下好好珍惜才是。”
    说完目光直直盯着封元,封元被看得奇怪,心中隐约觉得莲孤子瞒着什么事,但他不说,自己必然问不出来,便只是握紧了江绡琅的手。
    穹微突然道:“听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我们也去节妇庙里拜一拜吧,虽然她不稀罕,但也是我们一番心意。”
    众人没有反对,便又朝着来路往节妇庙去了。
    老鼠精的故事讲了很久,此刻朝阳还未升起,只有晨光在地平线下渐渐透出来,青色的天空低低的,像是被悲伤浸染成这样的颜色。
    到了节妇庙前,众人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陆文音雕像前面,痴痴地望着。
    那身影不像是人类,因为没有实体,只是一团黑烟化成的人形。
    莲孤子走上前去,道:“鬼差?”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先前莲孤子召唤出的鬼差。
    “之前你说没有听说过沈七这个人,是撒谎吧?”莲孤子直接问道。
    鬼差愣了愣,点点头。
    “那么,沈七到底去了哪儿,他们二人的魂魄为何没有相聚呢?”
    鬼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沈七死后,他的魂魄在陆文音身边停留了很久,听见她说,要沈七等她,等她死后两人要在黄泉下相会。可是,陆文音去世那日,沈七去了别处,回来之后才听到管理这片地方的鬼差说,有一个女子在丈夫的坟茔上等了七七四十九日,最终魂飞魄散。”
    鬼差的声音低沉清冷,莲孤子心里却陡然一紧,问:“那沈七去了何处?”
    鬼差叹了口气,道:“彼时别的地方有很多人死于非命,他奉命去别处,收魂。”
    众人一惊,穹微也明白了,道:“难道……”
    “是啊。”鬼差苦笑一声,眼中滑落一行清泪,道:“沈七为了能够在地府停留,等待来日相会,选择了成为一名鬼差。”
    霎时间,节妇庙里陷入一片寂静,鬼差的那滴眼泪很快消失在那团黑色的烟雾之中,却像是滴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他们不约而同扭头,凝望着庙中央那身塑像,阳光终于洒了进来,一片金红色的灿烂之中,众人像是蓦然看见那天,石桥上微雨中,那个撑着油纸伞缓缓走来的人,冲柳树下的人微笑。
    那一笑,灿若朝霞。
    等众人回过神来,再看鬼差时,他已不知何时消散在晨曦之中。
    生不能相守,死不能相见,唯一剩下的,大概便是在爱人的雕像面前,凝望永恒。
    走出节妇庙,五个人不免为陆文音和沈七的故事悲戚,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只见远处刺眼的阳光里,走过两个人。
    女孩儿似乎很不满地抱怨:“你看看,我就说你走错了嘛!这不是镇子是什么?”
    男孩儿很好脾气地哄她:“果然还是媳妇儿聪明!”
    绿萝猛地捂住了嘴,眼泪在阳光里闪着光,呜呜咽咽只听见她喊出两个字:“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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