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酒肆教坊却是红帷罗帐,弦歌不绝,满室和暖。
    “道君。”踏入青垆小间的徐晋躬身致意。灵虚道君身着夹袄,未着玉冠,与常人并无二般。
    他见道君大喇喇的作派,局促张望,压低声道:“西市喧闹,人多眼杂,您倒也不避忌。”
    那道君鱼眼一转,手扶长髯,笑道:“君难道不知‘大隐隐于市’?危险之处反而安全。”
    徐晋陪笑称是。
    “来品品这蒲桃酒,坊传为西市最佳。哦,还有这里的胡姬……”道君眼中淫光尽现,与此前在宫中仙风道骨,相去甚远。
    他坏笑着,凑近徐晋:“青垆伊鹤,高额挺鼻,碧眸丰唇,色艺双绝。”
    说话间,他招手便要来唤,徐晋忙地制住他的手,讪笑道:“此前仰赖先生巧言,小可不甚感激。”
    徐晋自案下将袋囊塞入他袖中。道君默不作声地收拢袖口,肆意笑道:“好说,君也是天赋英才,吾只是略作协助罢了。”
    话说那徐晋生得一般样貌,才气颇高,偏生用在钻营之上。马球赛那日,他一眼相中了叁公主,他本无甚雄心壮志,只盼得个驸马都尉,从此畅享世间繁华。
    于是乎,他处心积虑搭上这灵虚。有金银铺路,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将皇帝唬得拟下赐婚旨意。
    然徐晋到底不比灵虚张狂,行止间还顾忌自己是朝中官员,若是被谏官抓了错处,只怕婚事亦悬。
    可那灵虚道君好容易逮到机会,不肯轻放。叫了伊鹤娘子来,两盏黄汤下肚,嘴上开始说起荤话,手也不安分起来。
    徐晋到底不曾历事,心虚惊怕着。灵虚道君吃得两眼泛昏,被徐晋拦着,才没出大乱子。
    鼓点响起,宵禁将至。徐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塞进马车,自己则悄然溜走,只怕被人拿了短。
    “郎叁盅,姐叁盅,喝一个桃花脸鲜红……”灵虚道君满面痴色,兀自哼着小曲。
    马车停住,他脚步虚浮,晃晃荡荡地下辇。
    “郎叁盏,姐叁盏,喝一个珍珠倒卷帘。”他鱼泡眼虚转一圈,舌头打结道:“咦?这不是吾的宅子……啊!”
    他的后颈被人猛地一劈,立时昏厥,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他掣进屋。
    暮鼓声起,街头巷陌阒无人迹,隐听得几声狗吠划破沉寂。
    待得灵虚醒转,惊觉自己被黑布蒙眼,双手被反缚。
    他死命挣扎着,扯起嗓门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绑我?”
    他被捆于房柱之上,嘴上仍是虚张声势。
    “大隐隐于市。汝言之有理。可惜危所未必安全。先生妙算,殊不知坐不垂堂之理?”静寂堂屋中,唯有一男子随和而语,话里却有冷冽之味。
    灵虚周身一凛,声音抖颤:“你怎知我方才……”
    男子面色肃冷,缓缓踱步。
    “金波,芦城焦县人氏。叁十有七。七岁上痛失怙恃,沦为乞儿。十二岁逢武清道观道君收留。于道观修行五年,与道姑无净有染,是以双双被逐。汝与之结为夫妇,育有二子,大郎金道,二郎金观……”
    “你到底是谁!?竟然查我的底?”此人说起他来,简直如数家珍,恍若亲观。
    “汝午时二刻入宫,酉时离宫。此后去了西市青垆,叫了叁两蒲桃酒,请了胡姬伴酒。”男子未有理会他,继续报着行程。
    “酒兴时,汝举着畅笑,同伊鹤耳语:小娘子别有滋味,可愿观吾之器具?此时一声鼓点,是为酉正。”
    京畿之地,果然卧虎藏龙。
    “你到底要做什么……”冷汗涔涔而下,他哆哆嗦嗦,酒晕的脸煞白一片。
    他本是钻营苟利之徒,脸厚心黑加一时撞运,才有今时之地位。
    他暗悔自己过于张扬,这么快便被人盯上了。
    脚步声有节奏地靠近,隔着黑布,他感到有个人影沉沉压来。
    “你要什么?要银子我可以给你,你放了我,我定不会与外人提起。”他不知来人底细,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容易积起的胆气早就烟消云散。
    “嗖——”黑布被揭开,灵虚吓得脖子一缩。
    火烛昏黄,乍然入眼。灵虚半眯着眼,透过眼缝,青衫男子负手立于他身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咽了口水,手指于柱后不安地乱动。
    “很简单,我需要你借天象之便,将此透给圣上。”男子从手中抖开一张黄麻纸,灵虚扫了一眼,吊起的心回落两分。
    绕了半天,原来也是个央他办事的。他顿时又有了底气,提了声音言道:“既是有求于人,你这个待客之道,似乎不太适宜……”
    男子听罢也不恼。他放下纸,款款走近两步,从蹀躞带上宝石镶嵌刀鞘里拔出一把银质短刀,闪光刀刃贴上他的塌鼻,轻轻划过他粗短的脖颈:“你好像误解了一件事。”
    “哎,有话好好说……”他的鱼泡眼凸出,死死盯着男子的手,大气不敢喘。
    男子微笑着,短刀一路向下,划过他袍衫,挪到他命根处。他眼中利光一闪,刀锋撕破他裆部衣料。
    “别……不要……”他双股抖如筛糠,无声的折磨让他惊惧不已。
    “嗯,汝之器具怎地蔫蔫的?”冰冷的短刀摩挲回旋着他绵软的阳物,吐字声扑在他耳畔,“这样要如何让伊鹤姑娘喜欢呢?”
    一股暖流浸透袄裤。他吓得失了禁。
    “求求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两泡眼泪滚了出来。
    男子收敛笑意,挪开短刀。他直起身子,回身走了几步,伸手掀开花梨木案上的绸布。
    一颗饱满浑圆的夜明珠,在昏暗的堂屋里熠熠生辉。
    “你现下有两个选择。”
    “要么收下它,替我办事。或者——”他把玩着手中的短刀,斜眼瞥着灵虚,“我们继续适才的事。”
    “我做!你说什么,我都做。”
    “这就是了。”男子复又走近他。
    “啊!”灵虚吓得魂不附体。手起刀落,麻绳被割断,他重获自由。
    他靠着梁柱,一个屁股墩,双腿叉开,瘫在洇有尿液的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事成之后,还有十两黄金奉上。你呢,莫要动歪心思。吾能纵之,亦能擒之。只是——”他看似和善的笑容里寒流涌动,“我们再见之时,便不会似如今这般亲睦和乐了。”
    他将纸送于灵虚眼前。
    “牢记这几句,烂在腹中。”灵虚颤栗不止,频频点头。
    不多时,男子抬手将纸置于火烛上,火舌卷起,瞬间吞没。
    天将拂晓,隐有鸡鸣之声。灵虚恢复些神智,从地上爬起。
    “揣好珠子,仔细手沉。”
    男子拍拍手,着黯色衫衣的手下进门来,替他将袄袍拾掇齐整。
    “汝歇息片刻,待天晓自有人送道君回去。”男子笑容意味深长,“不过今夜之事……”
    “是我吃醉了酒,在外随便宿了一晚,天亮才回……”灵虚于此类事上头脑分外活络。
    “如此甚好。”
    “道君这边请。”手下恭敬地送他出了门。
    “盯着些。”杜放一壁觑着金波踉跄的步伐,一壁仰脖啜了口酒。
    “是,郎君。”手下拱手应道。
    “湘竹娘子那里如何了?”
    他拱拳的手一滞,迟疑答道:“不太好。”
    杜放沉默着又啜一口,青色衣袂上沾染了几滴酒液。
    “将这里打扫妥贴。”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堂屋。
    晨钟回荡,鸟雀始鸣,人声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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