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寒没有食言,第二日天色渐昏,夜幕升起时,便携了雁儿,准备前往朱雀大街。此行轻装简出,他未备车辇,只带了几个仆从随侍,雁儿则带了小苕。
    “你看他们像不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小苕悄悄对阿坚说道。
    阿坚仔细看去,雁儿一身桃红毛织襦裙,帷帽盖住单螺髻。一旁的程靖寒头戴幞头,穿着玄色圆领团花袍服,罩了狐毛大氅,革带玉銙系了白玉双鱼环佩。站在一处倒是像一对璧人。
    “发什么呆呐?”小苕见他直愣愣的,拱了一下他。
    阿坚回过神来,瞥见小苕双螺髻上簪了梅花,傻乐道:“你今天挺好看的。”
    “说什么呐?快点,郎君和娘子都走远了。”她红了脸,小步跟上雁儿。
    今夜的长安城月色如水、花灯如海。店铺鳞次栉比,各色灯球高低错落,彩映千姿。雁儿抬头望见远处两座高耸的灯楼,通体闪着耀目的光辉,条条丝绦五彩斑斓,微风拂过,金玉清脆而动。
    一路上男男女女戴着各式假面,手舞足蹈。各式杂耍技艺在街边随处可见,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那便是安福门。”程靖寒对着城楼前的一座灯轮道。肉眼见处,二十丈的灯轮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下面舞姬歌女载歌载舞。
    “以前每年圣上都会带我们前来观灯,我很喜欢。”
    “那现在呢?”她随口问出口后,惊觉似乎多此一问。
    “后来就不来了。”他淡然道。
    她无意牵出他的往事,便四处望着,借机寻着话题。
    “那是什么?”两人走近一个人头攒动的食摊,热气腾腾的白烟里散发着焦米香。
    “这应是油锤了。”程靖寒见雁儿直盯着油中滚着的黄金圆球,笑了笑。
    “阿坚!”他唤来阿坚,阿坚从囊中取出几枚铜钱,买了两个。
    “来,拿着。”程靖寒将纸包递给她。她半信半疑地接过,轻启朱唇,咬了一口。
    “仔细烫着。”他替她吹着气,雁儿羞赧地低下头,口中软糯鲜香。
    程靖寒挽起她的手,雁儿的心砰砰跳着。两人早有了肌肤之亲,可不知为何他每每触碰,都能让她心旌摇摇。
    “这个给你。”阿坚从身后掏出纸包。
    小苕扯过纸包,看着里面的油锤,喜道:“呀!”
    “嗯哼——”阿坚眼神瞟着前头的两个人,扯着袖子让她收敛一点。
    小苕兴奋极了,“咔擦”一口,继而张着嘴大口呼吸,同时还用手扇着气。
    “你慢些。”阿坚忍俊不禁,又担心她烫伤。
    曲江水缓缓而流,两人沿着河畔走着,雁儿脚步停在花灯旁的杂耍之处。
    杂技艺人正表演着吞钢剑,身后的人点燃了火圈。
    “你看,他们根本都不看我们。”小苕将最后一口塞进了阿坚嘴里,阿坚囫囵吞下,她咧笑戳了他鼓起的腮帮。
    他转头抓起她的手指,小苕慌地收回手。两人打闹之时,人群突然变得嘈杂纷乱,一个老迈而洪亮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京城恶犬当道,强娶我家小女做妾,最后竟暴死于吏部尚书府。吾妻郁郁而去,吾老来丧妻失女,上诉无门,今天便是要玉石俱焚!”
    老翁约莫五十岁,发须灰白,身上的缺骻衫浆洗泛白。他颤颤巍巍举着火烛,另一手则箍了个小娘子。
    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此时已被酒从头至脚浇了个透湿,一旦火烛落下,她即刻便会与老翁葬身火海。
    “六娘啊……”一名衣着华贵的夫人悲泣道。
    此时金吾卫已带着卫兵赶到,将杂耍场地团团包围,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雁儿看着高台上瑟瑟发抖的小娘子,见她与兰兰一般年纪,心中不忍,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
    “你做什么?”程靖寒跟上她,将她拉住。
    “吾一介布衣,无力相抗,便要让他也尝尝丧女之痛……”他脸上淌泪,挥着手中火烛,眼见着就要烧到那小娘子的衣襟。
    “你女儿死了,便要拉人陪葬么?”雁儿不知哪来的胆气,吼了一声。
    老翁一怔,随即仰面笑着。趁着这个时机,雁儿挣开将她护在胸前的程靖寒,钻过金吾卫的缨枪,直往高台奔去,并递了个眼神给高台上的小娘子。
    她会意,登时用手肘顶了老翁的腹部。他被撞了个踉跄,雁儿在台下准备接住她。
    “今天谁都别想走!”老翁向她们扔下了火烛,自己亦是跟着跳下。火顺着她的缎面霎时燃起一片。围观民众顷刻间乱作一团,如鸟兽四散。
    “快脱了!”雁儿呼道。伴着一团火,两人相拥着滚到地上。
    迟疑的一瞬,火苗几近窜到了两人的发丝之上。身后的老翁已化在冲天的火焰里,叫嚣着灼烧的疼痛。
    “雁儿!”程靖寒眼内通红,叁步并两步地赶去救人。金吾卫忙着维持秩序、疏散人群,故将他一把拦下。谁知他全然无视,一个飞身冲破卫兵的阻碍。
    “什么人!”右金吾卫将军见场面已几近混乱,竟还有人不守命令,更是乌头黑脸怒不可遏。
    阿坚从袖中掏出了令牌,他定睛一看,顿时哑口无言。
    程靖寒扯去了大氅,试图扑灭两人身上的火焰。可雁儿已先一步拉着她,顺势落入曲江。
    水面上乍然而起的两声巨响,更是把民众吓得胆裂。惶惑不安中,连花船都渐次划远。
    程靖寒急赤白脸,不待阿坚叫来救援,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江水冰凉彻骨,雁儿不通水性,还拖了一个。两人在水中浮浮沉沉,呛了几口水。透凉的江水几近麻痹她的四肢,夜色愈发浓烈,她拼着一口气,似乎伸手就能够到岸,然却遥不可及。
    波涛涌动,她失了力,渐渐沉了下去。忽然有一双手将她死死扯住,向岸边游去。她的意识渐渐复苏,微微暖意涌上心间。
    “雁儿!”她睁开眼,看见发丝尚在滴水的程靖寒焦急地呼唤着她。
    她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殿下。”
    身畔的小娘子尚处于昏迷之中,阿坚正用力按压着她的胸腹,希冀她能把腹腔中的水吐出来。
    右将军疾步走近,向程靖寒躬身作揖:“不知是襄王殿下大驾,您受惊了。”
    程靖寒未置一词。身边传来隐隐啜泣之声。雁儿转头看去——先前的妇人正焦灼地盯着地上的人儿。
    “咳——”地上的小娘子喷出一口水,终是醒了过来。妇人见状抱起她,悲喜交织。妇人用丝帕细细在她额头揩汗后,将她交给身边的仆妇,自己起身向两人走来。
    “妾身在此谢过殿下和娘子大恩。若非二位相救,吾儿性命堪忧。”她屈膝致谢,雁儿忙起身还礼。
    那妇人原是带着她,穿梭在街道之上。谁知孩童生性贪玩,一时走丢,她与随侍遍寻无果,再发现时,她已被制于高台之上。她气血攻心,险些昏厥过去。
    “娘子不必多礼。人平安无恙就好。只是不知娘子可是许尚书家眷?”程靖寒心中存疑,转而问道。
    妇人含泪摇摇头,另一头唤来醒转的小娘子:“妾身是吴府上的,郎君官属吏部郎中,这是家中六娘,闺名曼思。”她一壁解释着,一壁让吴曼思行礼。
    他止住了她屈身的动作,和缓道:“快跟你母亲回去吧。”
    两人再次谢过,便盈盈离去。
    “你好些了吗?”
    她被大氅密不透风地紧紧裹着,缓缓点点头。
    “殿下,仆已备了车。夜起风寒,您与娘子落了水,不若就近去官署换身衣裳。”右将军再次逮到了话机。
    “将军有心了。今日事发突然,君亦有公务在身,不敢劳烦,只借了这马车,翌日让仆从送还。”说罢,程靖寒扶起雁儿,让她自己慢慢踏上马车,他后脚跟了上去。
    “好说。”右将军作揖道。
    一回秋溟居,仆从忙着起铫子烧水,备了干净衣衫,分别侍候两人换了。
    一碗姜茶下肚,雁儿才觉得五脏六腑真正和暖,她蜷缩在床榻上,程靖寒见仆从渐散,阴晴不定地盯着她。
    “殿下,今日又救了奴一命。”
    “你倒还有感念之心。你可知你今日鲁莽?”
    雁儿在床榻上跪坐,诚挚道:“奴知错了。”
    “既知错了,便要有个认错的样子。”
    雁儿愣了愣,心下思忖,莫不是又要挨板子。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时,程靖寒的声音再度响起。
    “过来趴着。”她心一紧,却仍是老老实实地伏在他的膝上。
    他将她的臀安置在自己的双腿之上,手臂悬空着。
    亵裤被褪下,冷冰冰的空气直接触到柔嫩的肌肤。
    “啪——”雁儿吓得闭上眼,手下意识地抓上他的小腿肚。
    “今日你贸然行事,是觉得孤会袖手旁观么?”
    “不是……”然当下时刻,她确实未曾想过让他相助。
    数十掌落下,臀上似桃花粉嫩,但疼得却不真切。
    “殿下饶了奴吧。”雁儿心知他并不是真心责打,嘴上大胆讨饶起来。
    程靖寒果然停了手,雁儿起身悄悄提了裤子,跪坐在他身旁。
    “你躺下吧。”他见她怯怯的模样,也生不起气来。
    她安分地躺下,程靖寒替她掖了被角。
    “你虽是莽撞,倒也有几分胆识,临危不惧。”他看着她透红的面庞,说了句溢美之词。
    笑意浮上心头,雁儿面上却假意平静。
    “孤先去了。你早些睡吧。”程靖寒见她阖眼,起身要走。
    “殿下——”雁儿猛地从锦被中伸出手来,正好掣住他的玉佩坠,“等等……”
    程靖寒回眸望着她。她青丝落肩,一双眼里秋波婉转,胸前的雪白若隐若现。
    “等什么?”他回走两步,欠身注视着她。
    “等……等再走。”他的声音低哑魅惑,雁儿心慌意乱,结结巴巴。
    “你这是在邀宠还是求欢?”他嘴角挂上一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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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靖寒:汝是投珠还是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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