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看着墓碑上的字,眼泪又忍不住簌簌而落。
    “昭儿,你别怪她了,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做的,她也是被逼无奈啊!在我们这个家里,若她若是没有儿子,会被赵凝给挤兑的活不下去的。”容悦叹道。
    容昭点了点头,说道:“之前的事情不管是非对错,我只看着她为了救紫姬中箭而亡,便已经不怪她了。”
    “你不怪她就好,其实之前在皇宫的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哭,有一次我问她因为什么伤心落泪,她说因为你不肯原谅她,恨她恨到不愿多看一眼的地步,说她很伤心,很难过,如果时间能够倒回去再来一次的话,她宁可选择离开父亲也不会再对你做那样的事情。只是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吃。”容悦低声叹道。
    “我知道了。”容昭轻轻地点了点头。
    “昭儿,母亲这辈子最爱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父亲。她为了父亲什么都可以做,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她跟父亲葬在一起,不能让她死了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容昭再次点头:“好,都听姐姐的。”
    *
    烟火之后变成一边焦土的西凉城被卫承没日没夜的收拾了五天,觉得终于能看得过眼了才安排人回飞云涧请容昭入城。
    容昭想到卫承还要去署理军务而自己住在飞云涧肯定会让他分心,而且自己住山洞也就罢了,姐姐和尧筑不能跟着一起住在这阴冷的地方,于是叫梅若收拾包袱带着霍云紫姬以及剩下的人马离开飞云涧住进了西凉城。
    当初容昭让兰蕴她们炸城的时候,选择的是设防人手相对较少的城墙根儿而不是兵营区,反正爆炸的目的在于震慑而不是杀人,更不是毁城——虽然容昭这位化学药剂师通过自己的方式配制出来的爆炸物威力非凡,不但损坏了西凉城的城墙还捎带着炸死了许多人,但经过卫承的一翻收拾修整,至少那片焦土和残垣断壁已经不见了。
    容昭看着城墙处那大大的缺口,自嘲道:“这里的防御工事原本是父亲一手督建的,如今被我给毁了。”
    “这些东西都没事儿的,不过一年半载又修起来了。你如今是靖西候,这里的一切还不都是你说了算。”容悦比梅若还乐观。
    “好吧,姐姐说的有道理。”容昭笑了笑,策马进城。
    原靖西候府基本跟原来没什么两样,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少了叶氏和赵凝两个人的争吵和谩骂,以及容昭用各种办法引起来的鸡飞狗跳漫天鸡毛,变得安静而落寞。
    “我还住我原来的院子,姐姐你跟我住一起吧。”容昭原本想让容悦去她之前的屋子,但又怕走漏了风声,毕竟容悦是死去的皇贵妃,现如今更名改姓做寻常人家的女子,一些事情还是隐蔽些的好。
    容昭轻笑道:“如今我不过是一个跟靖西候聊得投缘的来自晋西的行商女子,一切自然都该听侯爷的安排。”
    对于容悦给自己的新身份,容昭并没有反对,只吩咐梅若:“若儿,你带姐姐去休息吧。”
    梅若答应着陪同容悦去了旁边的客房,容昭看着靖西候府前大厅里的一成不变的摆设布局,半晌才吩咐旁边的霍云:“去把赵凝带上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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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回,亲人
    当日容昭回飞云涧,卫承便叫人把赵凝和容昀两个人都送了过去,然而容昭一直没心思搭理这母子二人,今天再回故居,看着这熟悉的一砖一瓦,容昭忽然想自己应该跟赵凝好好地聊一聊。
    今日的赵凝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郡主,更不是什么侯夫人,而是通敌卖国的阶下囚。一身囚服的她被两个护卫推推搡搡送到容昭面前,犹自不甘心的咬牙瞪眼,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人一口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赵凝,容昭忽然笑了。
    “小时候吧,我觉得你挺威风的,这座府邸了除了我母亲的哭声就是你的骂声,每天从早到晚,变着花样这么我的耳朵。后来呢,我觉得你挺倔,明明人家不喜欢你,还非得厚着脸皮贴上来。噢,也不对,你背后是皇族,皇上想让你嫁到这里来看着我父亲,你正好是借了东风上青天。然而现在呢?我觉得你挺可怜——你瞧瞧你,明明长得也不赖,身份也算是尊贵,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呢?细算一笔账,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生不与你同衾,死了也不会与你同穴。你为了她通敌叛国,身败名裂,你说你是不是很傻很可怜?”
    “贱妇生的儿子,也一样是贱种!”赵凝愤愤的骂道。
    容昭不怒反笑:“哈哈!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奇怪了。我跟你的两个儿子都是一个男人的种,我是贱种,你的两个儿子是什么?”
    “你个贱种!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有种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赵凝嘶声喊道。
    容昭笑着摇头,叹道:“哎呀,你那么想死啊?是不是觉得死了就可以去见你心爱的男人了?不过事情可没那么容易哦!老爷子跟我娘刚在地下团聚,这才过了多久啊?我是不会让你去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你还是给好好地活着吧。”
    赵凝此生最在乎的就是容朔,容朔活着的时候不能属于她一个人,死了却还要跟别人合葬在一起,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一时间她疯狂了一样,拼命地挣开按着她的护卫,嘶吼着往容昭身上扑去:“我杀了你!”
    容昭知道赵凝会发疯,早就放这她,于是忙往一侧闪身避开她这一扑。两旁的护卫也慌忙上前,各自一拳一脚把赵凝给打出去。叮叮咣咣一阵乱响,赵凝整个人撞到桌子腿上,把桌子撞翻,上面的茶具碎了一地。
    “把她绑起来,嘴里塞上东西。不许她自尽!”容昭吩咐道。
    护卫忙答应着扯过绳子麻利的把赵凝绑起来,并拿了一根带子勒住了她的嘴,让她的牙齿无法合拢。
    “行,就这样挺好的。”容昭满意的看着赵凝,微微的笑着,“你要心存感激,幸好我不是那种心肠歹毒的人,否则我会叫人剁了你的手脚,割了你的舌头,把你养在一个大瓮里,每天叫人喂你吃猪食,狗食,或者更脏的东西……哈哈!其实我有上百种办法折磨你,只是目前你还没挑起我折磨你的欲望而已。”
    “呜……呜呜!呜呜呜……”赵凝拼命地挣扎,额头上青筋绷起,面目狰狞。
    然而容昭却懒得再多说,只摆摆手让护卫把人给带了出去。
    梅若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由护卫拖着出去的赵凝,紧走两步上前,低声说道:“公子,大公子求见。”
    容昭笑了笑,说道:“请。”
    容晖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拖着,惨兮兮的从自己面前过去,心里的滋味真是又痛又酸,难以形容。梅若出来请他进去,他又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赵凝的背影才转身进门。
    “大哥来了,请坐。”容昭抬手指着上位,让容晖坐。
    容晖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下手坐。
    “大哥,这是在家里。你一定要跟我见外吗?或者说,是因为你的母亲,所以你才要跟我生分了?”容昭忙道。
    “那倒不是,现在你是靖西候,这府中自然以你为尊。”容晖忙道。
    “大哥,你还是跟我生分了。”容昭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在找到父亲的尸首之前,我梦到了父亲。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
    容晖自幼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对父亲的感情自然是最深的,一听这话忙问:“原来父亲有托梦给你?可是他却不肯托梦给我,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肯定是怪我的。”
    “没有,父亲没有怪你。父亲告诉我,说大哥是可以依靠的人。说他死在战场上并没有遗憾,只希望我们兄妹两个人能够好好相处,希望你能为我们容家延续香火。”容昭把容朔梦中的话演绎了几分,用心的盯着容晖的神色看。
    “你……你说什么?”容晖一时茫然了,容昭说“我们兄妹”?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有一件事情瞒了你十几年,这是我的不对,但事关整个容家的命运我也是没办法。”容昭看着一脸迷茫的容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当年我们双胞胎兄妹两个,真正死去的是容昭,活下来的是我,容惜。”
    “……你说什么?!”容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容昭,像是看着一个怪物,“这怎么可能?!”
    大厅里只有梅若一个人在旁边伺候,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容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这怎么没可能?我的母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把我当做儿子养着,甚至她为了怕我渐渐长大会被人看出端倪,还特意找人配制了一种汤药,从小就给我喝,说是养生的,其实就是让我长得不男不女,身体柔弱,不会被人怀疑是姑娘罢了。这件事情,梅若自始至终都知道,若不是她心疼我,后面这两年的药都是偷偷地倒了,恐怕此时我已经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了。还有一件事情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就是我五岁那年的一场重病其实是被人下了毒,而下毒之人就是你的母亲临阳郡主赵凝,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不用说大哥也该明白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容晖转头看向梅若,寻求一个证明。
    “大公子,的确是这样的。奴婢从小贴身服饰三公子,他是男是女奴婢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其实这么多年,公子走到哪儿把奴婢带到那儿,不过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罢了,若是奴婢不在,那些混账男人过来拉拉扯扯,一旦发现了实情,我们阖府上下可都跟着遭殃了。”梅若苦笑道。
    容晖大大的震惊,震惊到不能思考,他茫然的看一眼容昭,又看了一眼梅若,最后摇头叹道:“你们别说了,我要好好地想一想。”说着,他转身便往外走。
    “大公子?!”梅若忙喊了一声要追上去。
    “让他去吧。”容昭叫住了梅若,“让他自己去好好地想一想。”
    “可是,奴婢怕大公子一时忍不住会把这件事情给抖落出去,咱们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
    “无所谓了。”容昭轻轻地叹了口气,“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早晚都要被世人知晓,若是由旁人说出去,还不如由他说出去更好。这样,我们之间也算是扯平了。”
    容晖从府中出来,一路往外面走,沿途遇到许多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搭理,好像是没看见一样,又在街上顺手牵了一匹马翻身上去,策马往城外去。被他夺了马的兵勇十分的奇怪,忙转身跑去找卫承报信。
    却说容晖一路跑出西凉城直奔容朔的墓地在容朔的坟前下马然后扑倒在墓碑跟前双膝跪地。
    “父亲……你告诉我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容晖看着容朔的墓碑,一脸痛苦。
    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却一定要你死我活?
    为什么至亲之间要互相残害?
    为什么要不择手段?
    容晖只觉得浑身无力,跪了没一会儿就倒在地上,他也索性不起来,直接翻身躺在雪地里看着苍茫忙的天空想之前的事情。
    自从他记事以来便知道自己的母亲跟西跨院的夫人不合,母亲每每提起叶夫人都会咬牙切齿,不惜用最狠毒的话来诅咒她,而那个母亲嘴里的贱人在容晖看来是个用眼泪堆起来的女子,每回看见她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容晖总觉得她眼泪很多,然而却很温婉,从来也不会大声呵斥人,好像连踩死一只蚂蚁都心疼。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会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女儿怎么了?女儿就该死吗?
    也许是自幼在军旅之中长大,容晖一直对女孩子有着偏执的疼爱,家里四个兄妹他一直最喜欢容悦,打扮的花儿一样,每回看见她都觉得自己一身杀戮血腥都淡了。
    说白了,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家里的女人们能过好日子吗?
    然而容昭……不,容惜,自己的小妹妹,却从那么小开始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五六岁的小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毒?害死一个还不够,还要害另一个!
    往事如烟,在容晖的眼前一遍遍的过着,他想到了容昭小时候的调皮捣蛋,想到他对叶氏的冷漠对自己母亲的嘲讽甚至对父亲都懒得应付,只顾带着他的几个丫鬟们装扮成小厮模样在外面撒野,甚至逢年过节对家里的人也少有礼数。他一直以为是叶夫人对他娇生惯养的错,却不知道这其中定有这样的隐情。
    如果换作是自己会怎么办?容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母亲也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恐怕自己早就一刀抹了脖子了事。
    可她呢?她做了什么?
    她先是以靖西候世子的身份护送姐姐进京,又在京城之中跟那些皇族权贵周旋,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而后又南下赈灾,救万千黎民百姓于洪水瘟疫,之后又率军北下攻打北燕,冰川寻父……
    这一切,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尚且做不到,却被一个女孩儿做到了!
    想起她带着父亲的棺木来飞云涧的那一刻,容晖忽然伸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恨自己无用,一没完成父亲临走之前的嘱托守好西凉城,二不能亲手报父仇,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深陷泥潭却无能为力。而最最让他感到羞耻的,是他自己没做到的这一切,自己的小妹妹容惜都做到了!
    想了之前,自然要想以后。容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躺在雪地上不肯起来。
    卫承得到消息早就来了,原本是怕容晖心里怨恨容昭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才一路追来,如今看他只是躺在父亲的墓碑跟前撞死,便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他。直到太阳西沉,寒气头骨,才抬脚下山坡往容晖身边走去。
    卫承并没有刻意收敛脚步,他知道以容晖的本事自己在那边站了那么久应该早就察觉了。于是大大方方的走过去,说道:“容将军,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多谢卫候关心。”容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从雪地上做起来,苦笑道:“心里有些事情想不透,所以来父亲跟前冷静的想一想。让你见笑了。”
    一向不善言谈的卫承看了一眼容朔的墓碑,说道:“我不了解容将军你有什么样的事情想不开,但我深刻体会到父亲过世的悲伤和痛苦。当初若是没有惜之,我恐怕早就去地下陪父亲了。如今想来真是庆幸,老天爷夺走了我的父亲,却把惜之送到我身边。父亲不能陪我一辈子,惜之却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惜……惜之?你是说我三弟?”容晖一颗心狂跳,暗想难道惜儿的真实身份眼前这位早就知道了?
    卫承平静的看着容晖,说道:“容将军不必惊讶,我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所以更加敬佩她。虽然她是个女子,但却值得所有人钦佩。”
    容晖苦涩一笑,说道:“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这个大哥当的有多不称职。”
    “回吧,别让她担心。在她的心里,一直当你是亲人。”卫承说完,率先转身离去。
    “亲人。”容晖低声呢喃,眼睛忽然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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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回,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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