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兆府尹问话?”容昭回头看了一眼周岳亭,蹙眉道:“可我明明听见他刚刚说知道是谁陷害睿王?皇室家族的事儿京兆府尹能管得了吗?”
    “这个……上京城地面上的事儿都是先经过京兆府上报,若是大事儿京兆府尹自然会上报刑部或者大理寺都察院。”
    “噢。”容昭缓缓地点了点头,又微笑着对周岳亭说:“他说要送你去京兆府尹,既然有人管你的事儿,本公子就不多事儿了,周公子你多多保重。”
    “我不跟他走!我不去京兆府!我听说公孙铨那个老匹夫已经上了好几道折子请旨封肃王为太子了!现在满朝文武都看肃王府的脸色行事,我到了京兆府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呢!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死在这大街上更痛快!谁要送我去京兆府,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集贤街!让天下贤士都看看肃王府是怎么逼死我的!”周岳亭认真撒起泼来,战斗力非凡,把赵俊身边的这个护卫给弄得不知所措。
    容昭听了这话却笑着点头,并竖起大拇指赞道:“你若是真的在这集贤街碰死了,肯定能成为今年上京城一等一的大事儿!”
    “嗯!我也这么想!”周岳亭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那被害死的爹估计也会因为此事而昭雪,还你周家一个清白。”容昭继续添油加醋。
    “没错!反正小爷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今儿所幸就死在这里也让这天下贤士都看看肃王府是怎么逼死我的!”周岳亭跟磕了药一样激情奋发。
    赵俊的护卫立刻懵了,心想这容世子是什么人哪?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哪!
    “怎么回事儿?闹什么闹呢?!”赵俊拨开围观的众人走进了人圈儿,看见容昭立刻来气了:“怎么又是你?”
    “不好意思,刚巧路过碰到了。我们西北有一句话说,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本公子也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你们该干嘛干嘛,本公子保证只看不管。”容昭淡然冷笑。
    “哼!”赵俊也不怎么想跟容昭正面冲突,毕竟这个人背后靠着睿王府,不怎么好惹。于是只转身呵斥自己的护卫:“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你是怎么当差的?!”
    “是,属下无能。”护卫心想这周岳亭要是真在这里碰死了,十个自己这样的命都不够赔的!再怎么着,这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儿,唯一的一根苗了!这若是被自己给逼死了,皇上就算是给皇后一个面子也会找人顶罪的。
    然而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嘴上却不能说。
    可是赵俊这孩子的确还是个孩子,即便再少年老成也不过只有八岁,很多事情往更深一层里想他根本做不到,见护卫只认错不动手,便抬脚踹过去,骂道:“糊涂东西,拿爷的话当耳旁风么?还不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惫赖货给爷送到京兆府去!尽管杵在这里做什么?!”
    “是。”护卫被主子斥责,不敢多说,只得上前去伸手要拉周岳亭走。
    周岳亭立刻瞪大了眼睛喊道:“你不许碰我!你若是敢碰我,我就立刻死给你看!”
    赵俊冷冷的瞥了周岳亭一眼,嗤笑道:“吓唬谁呢?就你这样的也敢说死?你倒是死一个给小爷看看啊?你若不敢死,就是没种!”
    “赵俊你个王八羔子!你个小王八蛋!”周岳亭的确自幼娇生惯养没见过血,然而此时已经被逼得脑门上青筋直跳,指着赵俊张牙舞爪破口大骂,恨不得上前咬死这个锦衣华服的小屁孩!
    周岳亭骂的难听,赵俊心里也是来气,加上这几天心里都不痛快,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一时恼怒也有些口不择言:“你们周家全家都是窝囊废,没种的废物!只配给人家操屁股!”
    “我跟你拼了——!”周岳亭睚眦欲裂,一头朝着赵俊扑了过来。
    “世子爷小心!”护卫一看不好,忙上前两步抱起赵俊闪到一边。
    然而在这电石火光之间,周岳亭已经使出吃奶的劲儿冲上来再也刹不出车,一头撞到了赵俊身后的青砖墙角上。
    “咚!”的一声响伴着头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看热闹的吵吵嚷嚷。
    大街上围成圈儿的几十个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眼见着周岳亭的身体软软的沿着墙角倒下去,鲜红的血从他的额头慢慢的流淌出来,浸染了身下的青砖黄泥。
    “啊——”赵俊吓得失声惊呼。
    “世子爷别看!”护卫忙伸手捂住了赵俊的眼睛。
    “死人啦!”有人喊了一嗓子。
    容昭只觉得脊背上蹭的一下冒出一层冷汗,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公子。”梅若上前把容昭拉到人群之外,关切的问:“公子你没事吧?”
    “真的死了!快走吧!”有人慌张的撤离。
    “谁都不许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一身青色锦袍的徐坚上前几步从人群中走出,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在下徐坚,是镇国将军之子,刚刚这里发生命案,在京兆府的人来之前,大家都是证人。谁都不许走,要留下来做个见证。”
    “徐公子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里就麻烦徐公子了,我们家小爷吓坏了,属下要把他立刻送回王府去。”肃王府的护卫忙朝着徐坚赔笑道。
    “吓坏了?不至于吧?刚刚我看小世子爷在逼死周岳亭的时候可是威风凛凛呢。”徐坚淡淡的说道。
    “徐坚!你胡说,谁逼他了?分明是他自己要害我!”赵俊从护卫的身后站出来指着徐坚喝道。
    徐坚冷笑着打量了赵俊两眼,对那护卫淡淡的笑道:“瞧瞧,这不生龙活虎吗?哪里有害怕的样子?你也太小看你们家世子爷了。”
    “哎呦喂我的小爷!这里刚死了人不干净,您小小年纪身体弱,哪里扛得住?咱们还是赶紧的回家去吧。有什么事儿交给徐公子料理,反正咱肃王府又跑不了……”
    “小世子,您怕吗?”徐坚自然知道那护卫是什么主意,于是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护卫的话。
    “开什么玩笑?小爷我怕过什么?!”赵俊拍了拍小胸脯一把推开护卫:“闪一边儿去。爷是爷们儿,自然有爷们儿的担当。”
    “好样的!”徐坚朝着赵俊竖起大拇指。
    赵俊骄傲的挑了挑下巴,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进了圈儿里。
    “徐公子果然是人才。”容昭轻声叹道。
    梅若轻声笑道:“他可是皇上最宠信的镇国将军之子。”
    “是啊,想不到今天他也会在这里,看来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了。”容昭说着,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已经是三月初一了,为何天还这么冷。
    “容昭。”萧珣从人群的另一头寻了过来,走到容昭近前后方惊喜的笑道:“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这里出事儿了?”
    “今儿初一,我这不是想着来国子监点个卯,省的老师总说我偷懒,却不想半路上遇到了这事儿。”容昭说着,朝那边几个官兵围着的地方努了努嘴。
    “我还在另一条街上呢就听见说这里出了命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周岳亭周小公子碰死了。”容昭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没爹的孩子真是可怜啊!”
    “啊?!”萧珣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碰死了?为什么?”
    “说是肃王府害死了他爹,所以堵着赵俊小世子的车骂街,然后三言两语没说清楚就撞死在这集贤街的墙角,还说让天下贤士都看清楚肃王府是怎么逼死人命的……嗳!究竟怎么回事儿我也没听清楚,总之若是他们各让一步就好了。”容昭说着,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萧珣却冷笑道:“各让一步?哪儿有那么容易。”
    “嗳,好冷啊!”容昭说着,瑟缩起肩膀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这上京城的天儿是有名的倒春寒,你病刚好了可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走吧!”萧珣说着便拉着容昭要走。
    “慢着。”徐坚却从一旁走过来喊了一声,“容公子请留步。”
    “徐公子有何指教?”容昭住了脚步,微笑道。
    徐坚客气的点了点头,说道:“刚刚赵俊小世子跟周岳亭周公子起冲突之前你也跟他说了几句话,而且你也目睹了周公子撞死的全过程,还请你留下来做个见证,等会儿京兆府的人来了,你跟我一起去京兆府走一趟做个笔供,如何?”
    萧珣不等容昭说话便替他出头,不满的说道:“徐公子,这儿有这么多人呢,你为什么非盯着容昭不放?他大病初愈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徐坚微微皱眉,说道:“萧公子,你对容公子的关心我可以理解,但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人命关天你可懂得?还有,容公子身份尊贵,跟那些围观的百姓大有不同。他的话抵得上他们十句百句,所以在这种时候还是请你看一看大义。另外,我徐坚保证等这件事情完了把容公子完好无损的送回睿王府,可否?”
    容昭不等萧珣再说什么立刻应道:“这事儿我应该去做个证,萧珣你先去国子监替我说一声。徐公子,我跟你一起去京兆府。”
    “唉,你自己多保重啊!”萧珣无奈的应道。
    “放心。”容昭微笑点头。
    徐坚不怕把事情闹大,因为就在昨天,皇上还因为他的父亲徐攻一直没查明白周成贞之死的事情发了脾气,所以他想借这个机会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让上京城里的几大家族都看看,都想想,都好好地琢磨琢磨。
    周家也算是名门望族,族中出了一个皇后,而且当今皇后依然母仪天下主持中宫尚未被废,一个太师血溅太极殿,一个太子少保死在了午门外。如果不去追究当今天子篡位之嫌的话,他们周家可谓文臣楷模满门忠烈。
    而如今呢?说没就没了!
    连周岳亭这个庶出旁支的子孙也在集贤街借口送了命,这一切是为什么?
    京兆府的人来了,仵作检查了周岳亭的尸体然后带人把他抬走,徐坚则带着容昭和赵俊这个当事人一起奔了京兆府。京兆府尹梁易城一看来人,好么!没一个好惹的,当即那事情的经过问清楚了,让徐坚,容昭还有赵俊小世子一起签字画押,方便他把此事原原本本的直接上报进宫给皇上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干净。
    徐坚家伙比他爹精明,原本他也不指望去去京兆府尹能把这桩案子给料理清楚,这事儿还得是皇上出手才干脆痛快,所以那供词写的清楚明白的程度让京兆府尹看了都心惊肉跳,这家伙把赵俊跟周岳亭对话的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容昭在签字画押的时候也在心里骂了徐坚一句:看着这货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原来还有这本是,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得防着他!
    这边京兆府尹刚把三个人签字画押的供词拿到手中,门外的差役便匆匆进来回道:“大人,肃王殿下和睿王殿下都到了。”
    “哎呦,赶紧的迎接啊!”梁易城赶紧的把供词叠吧叠吧塞袖子里,起身匆匆迎出去。
    肃王一脸冰霜,睿王的脸色也不好看,两个王爷的脸上都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大字:别惹本王。
    “下官参见肃王殿下,睿王殿下。有劳二位殿下驾临实在是下官该死,若有什么事情,殿下只需差人过来说一声也就罢了。”
    “说一声?本王的儿子都叫你给押到衙门来了!本王找谁说?”肃王冷声哼道。
    “本王的座上宾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是逼死了人还是怎么的?居然也被你带到公堂上来做录什么供词?梁易城,你这京兆府尹当的可真是好啊!”赵沐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比刀子还犀利,刮的梁易城老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颈子。
    “老三,你怎么说话呢?”赵润怒气冲冲的看着赵沐。
    赵沐却淡然冷笑,直直的看回去,问道:“本王怎么说话倒还不用肃王你来教导,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就可以了。”
    “你说谁逼死了人命?!”赵润质问道。
    “谁逼死人命谁心里清楚。反正不是我。”赵沐依然笑得云淡风轻。
    自小到大赵润就最讨厌赵沐这副遇到什么事情都淡定自若的表情,好像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都不值一怒一笑,于是心口的火气便突突的往上窜。
    眼看着这两位王爷要在自己面前打起来,梁易城忙上前劝道:“二位王爷暂且消消气,是下官办事不利,并没有谁逼死人命,是那周家小公子自己撞墙毙命的!”
    “是吗?”赵沐冷冷的看着梁易城,“本王可听说这事儿有徐公子亲眼目睹,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也不是你梁易城说的算的吧?那周成贞当初买通萧府的下人给本王下毒,在没有招供出幕后主使的时候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刑部的天牢里,现如今他的儿子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撞死在集贤街的墙角上,说起来你信,我信,父皇未必信!天下人未必信!”
    “是,是是,睿王爷说的有道理,事情具体是怎样的,相信刑部会查清楚的。”梁易城哪里敢跟赵沐辩驳,凭着睿王爷的口才他是个梁易城也不是对手啊,绕来绕去最终只能被睿王爷给绕死。
    “哟,好热闹啊!”徐坚和容昭以及赵俊一前一后从大堂里出来,看见院子里站成斗鸡眼的两位王爷,微笑着上前躬身施礼:“见过二位王爷,二位王爷安好。”
    赵俊上前去先看他父王的脸色,然后转身给赵沐行礼:“侄儿给叔王请安了。”
    “嗯。起来吧。”赵沐淡淡的说着,目光却扫向了容昭,关切的问:“容世子没事吧?”
    “多谢王爷关心,我还好。”容昭表面上很是淡然,实际上自从看见周岳亭死在自己面前,心里就一直在哆嗦。不是他胆小怕事,那血淋漓的场景实在是头一回见,没当场吐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梁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赵沐直接转头问梁易城。
    “没了,没了。王爷和容世子请便。”梁易城偷偷地捏了捏宽大袍袖里的供词,脸上带着笑。
    “那我们就告辞了。”赵沐说着朝着容昭点了点头,转身率先往外走。
    容昭朝着徐坚拱了拱手,又朝着肃王躬了躬身,道了“告辞”之后方追着赵沐的脚不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想,人家赵润是来领儿子的,赵沐来干嘛了?这事儿怎么越想越是别扭呢!
    赵润阴测测的看着梁易城,很想问他把供词要过来看清楚写的什么,只是徐坚就在旁边,他再跋扈也不好当着徐坚的面欺负京兆府尹,于是转头呵斥儿子:“惹事的畜牲,还不回家?!”
    “是。”赵俊忙欠了欠身,站到了他父亲的身后。
    赵润自然不把梁易城放在眼里,更瞧不上徐坚,连客气都懒得客气转身就走。
    梁易城倒是识相,忙拱手相送:“王爷慢走!”
    徐坚则冷冷的笑了笑,回头对梁易城说道:“梁大人,若是嫌这个铁蒺藜太扎手,就赶紧的扔出去吧,揣到怀里也是个麻烦。”
    “徐公子说的是,老臣这就进宫去,还得烦请徐公子送老臣一下。”梁易城心眼儿挺多,是怕进宫的这一路上有人偷袭他劫走供词。
    徐坚又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想想自己的父亲也因为周家这摊子事儿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了,便点头应了下来,亲自陪着梁易城至宫门口看着他走近那道厚重的宫墙才转身回家去。
    梁易城求见的时候,皇上正在乾元殿里看着一道由兵部尚书递上来的奏折,大齐朝的兵部掌管兵力调配,兵工生产,征兵,练兵等一应事宜,按理说,兵部的奏折都应该跟兵勇的吃喝拉撒事儿有关,然而这一道奏折却是为肃王请功,说因为春旱,户部粮草发放不到位,帝都城北二百里锦州一带驻扎的军队粮草跟不上,肃王便从自己的封地调集了五十万石粮食送去了军营解了驻防军的燃眉之急,兵部尚书唐骊的这本奏疏把肃王亲军爱民的事迹写的声泪俱下,让皇上看得是阵阵恶寒。
    凑巧就在这个时候,梁易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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