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嬷嬷应了一声,上前去把谨嫔拉起来,送到后面的佛堂去了。
    当晚,刑部大牢里的周成贞服毒自尽,没有留下只言片字。廖氏投毒一案经过几天的审理,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但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结案,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周成贞的头上,并没有再做进一步的追究。
    然而周皇后却并没有因此让这件事情过去,刑部的事情一出来,她便脱了凤冠,去了珠宝簪环,穿着素色衣裳去乾元殿门口跪地喊冤,说是有人要灭口栽赃才在刑部大牢里做了手脚,害死了周成贞,试图把所有的罪名都压在周氏一族的身上,并呈上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奏疏,字字有理有据,矛头直指公孙氏一族。
    乾元殿内,皇上正看着容悦用心修剪花瓶里水养的一枝杏花。容悦生在西疆,长在军营,对插花之道并不精通,然而她天资聪慧,又心性纯良,修剪花枝只凭本心,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讲究,反而让皇上觉得有趣,最主要的是她什么都不懂,反而显得皇上知识渊博,偶尔在一旁指点一句,自我优越感便爆棚。
    “陛下,皇后娘娘在外边,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面奏。”张万寿不合时宜的进来回道。
    好兴致被破坏,皇上一脸的不高兴,长袖一甩,说道:“她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替周成贞说情罢了。你去告诉他,敢对皇子下毒,其心可诛!这事儿一定要查明白了,否则朕都寝食难安!叫她回凤阳宫好好呆着吧。”
    容悦却不理会,只专注的看着花枝,又问:“陛下,您看这样可好?”
    皇上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温和的说道:“极好。就是这样了,再修剪便见穿凿之力,没有这浑然天成的趣味了。”
    “陛下说的是,那这瓶红杏就放在陛下的龙案之上,陛下每天批阅奏折都能看见,好不好?”
    皇上一听这话心情比花瓶里的杏花都烂漫,忙揽着容悦的肩膀赞道:“好!还是朕的悦儿最体贴。”
    “哎呀,不好。”容悦又苦恼的摇了摇头。
    “嗯,因何不好?”皇上纳闷的问。
    容悦又道:“这龙案之上放的都是家国大事,这一支红杏太闹腾了,这春意枝头,总显得不够庄重。臣妾还是把它拿回凝翠宫好了。”
    “那怎么行?说好了这瓶花是给朕送来的,怎么转手又拿回凝翠宫了呢?”皇上说着,伸手捏住容悦的下巴,又悄声笑道:“如实招来,是不是想着朕喜欢这一瓶红杏,会每日去你的凝翠宫看它?”
    容悦羞涩扭头,背过身去说道:“陛下真是的,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看破不说破?人家一共那么一点小心思都被您看透了!”
    皇上顿时大喜,伸手把容悦纳入怀中,百般爱怜。
    “陛下!”张万寿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从殿门口传来。
    皇上忍了忍,没忍住,转头呵斥道:“你这狗奴才又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说……”
    皇上怒火攻心不等张万寿说完便怒声叱道:“让她回去!是你没听明白,还是朕的话都不好使了?!”
    “陛下!”容悦忙拉了拉皇上的衣袖,小声劝道:“陛下有事说事,何必动怒?太医说了天气转暖不宜妄动肝火,会有损龙体的。”
    皇上反手安抚的拍了拍悦妃的手,沉沉的舒了一口气,方道:“你去告诉她说,晚上朕回去凤阳宫。让她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
    张万寿这才敢把周皇后写的奏疏双手奉上,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是娘娘写的奏疏,娘娘说此事关系到江山社稷,还请您百忙之中看一下。”
    皇上冷笑一声接过那一片素绢来展开粗略一看,立刻又怒了:“周成贞为何会畏罪自尽?!刑部的人是怎么审问的?天牢的人都是死的吗?!”
    张万寿以及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吓得赶紧跪下,连容悦也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跟那些人一起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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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回,刁奴恶犬
    皇上弯腰伸手,温和的说道:“悦儿起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陛下震怒便是臣妾服侍不周。”容悦顺着皇上的手臂缓缓站起来,微微皱眉看着皇上,欲言又止。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心地善良定然是见不得人受苦,但这件事情牵扯到朝政和党争,不是你能管得了的。”皇上及时开口阻止了容悦含在嘴里的话。
    容悦心神一震,心想自己真是太蠢了,差点在这种时候对周皇后落井下石,若是这些话真的说出来,荒山肯定怀疑自己也被卷进了争斗之中,恐怕不仅自身难保,连宫外的容昭都会受到牵连。
    “陛下英明,朝政之事臣妾不敢妄言,臣妾在这里叨扰了陛下许久,也该回凝翠宫去了。碧玺处理完了政事,晚上过来尝尝臣妾炖的野鸡崽子汤,如何?”容悦温暖的笑着。
    “好,后宫这么多人,还是你最懂事。”皇上爱怜的摸了摸容悦的脸颊,满意的点头。
    从乾元殿的后门出去,连看见周皇后的机会都没有,容悦站在寒气十足的春风里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进宫之前容昭一再叮嘱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要多跟德妃学,一淡然自处,只要把皇上的心情照顾好就行了,千万别使小性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千万别着急……他叮嘱了两大车的话,自己还是没记住!差点犯错!容悦真想狠狠地掐自己一把。
    回到凝翠宫,容悦吩咐绿云:“去把早起他们送进里的那几只野山鸡弄干净用瓦罐炖上。不要放葱,皇上不喜欢那个味道。可以多放一点花椒……嗯,就跟以前的做法一样,你知道的。”
    绿云忙答应着下去料理,容悦疲惫的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进宫快一个月了,皇上在凝翠宫留宿十四天,这是妥妥的宠冠后宫。这期间,周皇后并没有刁难过一次,反而是把上好的补品不重样的往凝翠宫送。倒是贤妃那边却一次次的刁难,明着暗着都有。
    而面对这些,在自己不淡定的时候,德妃只淡淡的给了她一句话:一切表象不过是虚妄,让她不要当真。
    是啊,不管是周皇后还是贤妃,都不可能真的对自己好,也不可能一直对自己坏,自己在她们的眼里只不过是砝码,如今周皇后拿自己弹压贤妃,等贤妃被弹压下去了,周皇后一样不会放过自己,之前在行宫里碧梧书斋的那场火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可是,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这是容悦最愤懑的一件事情,她是个直爽的性子,知道谁在害自己,恨不得立刻一剑把那人给杀了!让她每天在这些人跟前周旋,甚至赔上笑脸,简直生不如死。
    容悦靠在榻上半睡半醒之间被一阵吵嚷声弄醒,便皱眉问:“谁在外面吵吵闹闹的?”
    绯衣忙进来回道:“娘娘,是安平公主飞要进来,陈公公在外面拦着呢,好说歹说都不听,非要进来见您。”
    容悦不用想也知道赵湄来找自己是为了周皇后的事情,想想对周皇后她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求情?然而再听外面赵湄似有哭声,若是任由她在门口闹,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遂起身理了理鬓间的发丝,说道:“让她进来吧。”
    绯衣担心的犹豫了一下,没挪脚步。
    容悦轻笑道:“怕什么?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能任由一个小姑娘给欺负到头上来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绯衣一寻思也是,于是转身出去了。
    没多会儿工夫,赵沐跟着绯衣进来,然而她一进门就扑着容悦去了,在容悦拿起茶盏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砸她的时候,赵湄噗通一声跪下了。容悦顿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
    “月妃娘娘!求求你救救我娘!”赵湄跪下后便开始哭着哀求。
    “你娘?”容悦诧异的问:“她怎么了?”
    赵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娘被皇后娘娘关在凤阳宫后面的小佛堂里……已经三天了……呜呜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容悦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安平公主,既然你娘是被皇后娘娘关起来的,你找我有什么用?赶紧的去求皇后娘娘吧。”
    “我去了凤阳宫,可凤阳宫关着宫门我进不去,他们说皇后去乾元殿了,呜呜呜……我也想去乾元殿,可是我怕父皇……我怕……求求你帮我帮我!只要你一句话,父皇肯定让皇后娘娘把我娘放出来……”安平公主像个没娘的孩子一样,哭的十分可怜。
    然而容悦却知道这并非是一动善心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因道:“你去乾元殿求你父皇,应该是比本宫的话好使。说到底你是你父皇的掌上明珠嘛!你在我这里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没用的。”
    “我进不了乾元殿,即便进去了,因为我跟皇后娘娘的关系,父皇也不会听我的,悦妃娘娘,你现在是我父皇的心头肉,求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娘被关在小佛堂里三天没出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呜呜呜……”赵湄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眼泪,此时她一张小花脸比落难的小猫都可怜,看了都让人心碎。
    然而容悦却不能心碎,她知道周皇后关谨嫔肯定是有原因的,她们两姐妹素来拴得紧紧的,如今却忽然把她关起来,肯定是有大事儿。在弄不明白这件大事儿之前,她不能轻易插手。
    “安平公主,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听明白了。你在我这里哭也不是什么办法,我能帮自然就帮,但你得容我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帮不是?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不要再去别的娘娘那里去闹了。闹大了,皇后娘娘生气,你娘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你明白吗?”容悦无奈的叹息着。
    赵湄听了这话便止住了哭声,抬头透过蒙蒙眼泪问道:“娘娘真的会帮我吗?”
    “不是我会不会帮,是有办法才能帮,你不让我想办法,我就算答应你了又能怎么样?你先回吧。天眼看着就黑了,你父皇说好了会过来的,若是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只怕会更生气,到时候再怪罪到你母亲的头上,责怪她没好好地教导你礼仪规矩,你更说不清了。”容悦不耐烦的说道。
    “娘娘说的是,那我先回去了。”赵湄这才站起身来,然而跪的太久腿都直了,一个趔趄差点又栽倒。
    旁边的绯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把她送出门去。
    容悦等绯衣回来,才问跟前的陈存孝,绿云和绯衣三个人:“你们说,赵湄为什么会找到我们的门上?还有,皇后娘娘为什么把谨嫔关进了小佛堂?”
    陈存孝闻言,便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娘娘,奴才以为,安平公主找上您,应该是因为她觉得现如今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您了。她为了她的母亲失去了分寸,才会跑过来大哭大闹。不过皇后娘娘管了谨嫔这事儿奴才听得可不是这话儿,外边的人说是因为皇后娘娘因为娘家出事儿每日梦靥,才叫谨嫔去小佛堂替她跪经的。当然,这也是面上的借口,其中真正的理由肯定是谨嫔忤逆了皇后,皇后才会用这个办法把她先弹压在小佛堂里。当然,这都是奴才的愚见,娘娘若觉得奴才说的不对,就权当奴才没规矩,胡说八道了。”
    “你没有胡说八道,你说的极有道理。本宫现在最感兴趣的是皇后娘娘究竟为什么把谨嫔关进了小佛堂。既然赵湄能跑我这里来哭成这样,那谨嫔就绝不是跪经那么简单,肯定是吃了苦头的。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皇后娘娘自断手臂,给谨嫔苦头吃。”容悦皱眉说道。
    “这个,奴才得细细的去查。”陈存孝说道。
    容悦点头说道:“那就细细的查,越详细越好。”
    皇后娘娘的血泪陈情也不是白给的,皇上看完之后虽然没见皇后,但下了密旨给镇国将军徐攻,命他密查睿王中毒一事究竟还有什么蹊跷,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
    然而徐攻接到这道密旨很是为难,睿王中毒是礼部尚书萧正时告到刑部的一桩案子,关键人物是萧正时府里的一个姓廖的奶娘,廖氏供出了周家,然而周成贞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刑部给出的结论是畏罪自尽,然而皇后娘娘说是有人杀人灭口。但不管是那种可能,廖氏已经疯了,再也供不出有用的东西,而萧家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甚至连睿王所中何毒,如何解的毒都说不清楚,更没有太医院的出诊记录用药记录,所以这件案子根本无从去查。
    睿王府,赵沐和容昭面对面坐着吃饭,赵沐吃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下要了茶漱口,抬头看见容昭也拿了茶漱口,才开口问道:“周成贞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据说是畏罪自杀。”容昭是从紫姬的嘴里听说这事儿的,听见这消息他第一反应不是周成贞怎么样,而是周岳亭那小家伙会怎么样?没爹的孩子以后恐怕比流浪的小乞丐好不了多少。
    “你怎么看这事儿?”赵沐又问。
    “自从他进刑部大牢起,我就没指望他能活。”容昭轻声叹道。
    “周皇后借此事向公孙氏发难,一千多字的陈情书递到皇上面前,声称周成贞的死是有人杀人灭口。”赵沐轻声说道。
    “她说的也没错。”容昭漫步尽心的说道。
    “的确没错,但她这办法不见的有效。”赵沐淡淡的说道。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赵沐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有,他早就出手了,何必等的这么辛苦。
    “所以,女人的这种办法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有时候也能推波助澜一下,至少这会在皇上面前提个醒儿——”容昭叹了口气,款款起身走到窗口,“敢在天牢动手的人不得不防啊!”
    “但是,敢在天牢动手的也不一定是肃王那帮人哪!”赵沐轻叹。
    “这话倒是不错!不过我倒是乐见其成,如果周皇后能把肃王给撕一口,也算是替我报了仇。”容昭说着,便见梅若拎着个包袱从外面走了过来,于是幽幽一叹,说道:“今儿得去国子监报到了,按照萧大人的安排,我得住在那里。梅若等人不方便跟过去,就让她们住在你这儿,可说好了,这些都是我的人,不许你指使她们干这干那儿的!”
    赵沐无奈一笑,说道:“知道!你的人包括你的那条大白狗都是我王府的贵宾,一定要享受最高的待遇。放心了吧?”
    “那倒不用……”容昭摆摆手,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我的大白狗我要带走。”
    “什么?!你带着一条狗去国子监?你小心把那些老先生们给惹急了!”赵沐无奈的提醒道。
    “不过一条狗而已,那些先生们都是博学之士,怎么可能跟一条狗一般见识。”容昭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出去了。
    赵沐焦虑的跟着他出门,眼看着容盛从梅若的手里接过包袱,和青崖一起随着容昭出门,还有那条一路围着容昭撒欢儿的牧羊犬,顿时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容昭就这么带着两个奴才并一条狗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出睿王府往国子监去。赵沐目送他离开,心中闪过四个字:恶狗刁奴。
    国子监,是从大齐朝往前数三个王朝就已经存在的朝廷机构,又叫中央官学,国子寺,或者国子学,历代以来都是朝廷最高学府。国子监具有一定程度的监国功能,可以弹劾官员和国政,然而这个功能自从大齐朝建国以后以后已经明显被废,尽管在国子监里挂名读书的十个有九个出身世家贵族,然而这些年轻的公子哥儿们在这里读两天圣贤书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方便以后正式进入官场,在这里学的无非是怎么拉帮结派,没谁会认真读书。
    容昭拿着自己的名帖进门,自然有当值的小吏为他引路,然而刚进集贤门,引路的小吏就被猛然窜到前面去的牧羊犬给吓了一跳,差点爬旁边的那棵老槐树上去。
    这下把容昭给乐得不行,忙招手朝着躲在树后的小吏说道:“你不至于吧?它不咬人的,你快下来吧。”
    “公子有所不知,不是小的失礼,实在小时候被狗咬过,直到现在见了狗小的腿就发软。”那小吏期期艾艾的说道。
    容昭轻笑道:“行了,你别害怕了,有我在,它绝对不敢怎么样。放心!”
    “真的?”小吏躲在树后将信将疑。
    容昭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吩咐牧羊犬:“血点儿,去门外等着,等爷安顿好了出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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