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围熟悉的环境和真实感,让他松了口气。
    原来刚才那是梦。
    刚这么想着,他手边就有种异样的触感,毛绒绒蹭了过来,软乎乎的,还带着明显的温热柔软,跟小动物撒娇似的,在他手背上蹭了两下。
    穆湛顿时僵住,一秒想起了梦里那些小团子黏在他身边,脑瓜蹭着,哭唧唧地喊他爹爹。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群围着他。
    这一下,仿佛还在梦里,没有出来。
    直到软糯含糊的梦呓声传来。
    穆湛低头看去,就发现原来是闻鸣玉蜷缩起来睡觉,睡得不安分,歪来扭去,跑到他这边来了。这会,兔耳朵正不断蹭着手背,蹭得人痒痒的,仿佛不止碰着手背,还挠在了心口上。
    穆湛垂眸看着,借着月光,目光在闻鸣玉熟睡的脸上慢慢逡巡,眉眼,鼻子,耳朵,最后落在嘴唇上。
    鲜嫩红艳,微微张开,像是绽放的花瓣,待人采撷。
    穆湛盯着看了一会,眼神暗沉。
    黑暗中,最容易勾出人内心深处隐藏的想法,放任纵容,肆意滋生,宛如无形的藤蔓一下蔓延,将闻鸣玉严严实实地缠裹住,彻底桎梏其中,完全掌控。
    穆湛白日里就不怎么克制自己,夜里自然更加不会。他顺应自己心里的渴望,伸手摸上闻鸣玉的脸,指腹压在他柔软的唇瓣上,微微一用力,就压出小小的凹陷。
    穆湛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指腹在他的唇肉上缓慢摩挲,让那抹红艳变得更深。
    睡梦中,闻鸣玉似有所觉,突然张嘴,一口咬了上去,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兴致勃勃地啃了几下,吧唧吧唧,结果却发现没什么滋味,就皱眉,嫌弃地吐了出来。
    穆湛指腹濡湿,那饱满的唇肉上也泛着水光,当手抽离时,还黏连着一条细细的丝线。
    闻鸣玉却毫无所觉,无意识抿了抿嘴唇,兀自酣眠。
    而清醒着的那个人,就备受煎熬了。
    在黑暗中独坐了不知多久,才躺下来,勉强入睡。
    到了早上,宫人伺候他们洗漱更衣。
    一宫人小心地问,床上的衣物该如何处理,是否要换。话是对着闻鸣玉问的,但也显然在求问穆湛,毕竟这衣服是穆湛的。正是闻鸣玉拿他的衣服堆出来的兔窝。
    当时是假孕的本能,现在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了。而且闻鸣玉现在一看到这窝,就有种面对黑历史的羞耻感,脑子里划过自己前面做的傻事画面,想拿头哐哐哐撞墙。
    所以,即便这个窝很合他心意,睡着很舒服,他都还是果断说:“不需要了,都收好吧。”
    宫人刚想应声,一旁的穆湛就变了脸色,出声说:“等等,你们先退下。”
    宫人立即听命,恭敬退下,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穆湛看向闻鸣玉,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之前撒娇要孤借你,现在随口说不要就不要,你当这是什么?”
    闻鸣玉不太能理解,还回去难道不是好事,为什么穆湛反而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有些茫然,“前几日那样的情况,我不抱着陛下的衣裳就睡不着,实在没有办法。我做的确实不妥,要不我把这些衣裳洗干净再还?另外给陛下买两身新的?”
    不过当然,他买的肯定和穆湛穿的布料做工什么都没法比。
    却没想到,穆湛闻言,竟然点头,表示可以接受,说:“不用你洗,但买的衣裳要仔细挑选,不准随便买了敷衍。”
    闻鸣玉毫不犹豫点头,在他刚通过卖话本赚到一笔钱的时候,他就想过要买点什么来送给穆湛了。但因为不知道买什么好,想了很久,终于在上次和同窗们一起去迎仙楼吃饭,回来路上,他挑了一份礼物,只是后来发生了假孕的一系列事情,令人太过震惊紧张,穆湛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自己的情绪也起伏不稳。
    闻鸣玉就没有拿出礼物来,还好好放着。
    这次,似乎可以一起送出去。他买的是一条腰带,当初会一眼看上,就是因为一看到就瞬间想起了穆湛,觉得如果放在他身上,肯定会很合适很好看,就买了下来。
    用完早膳之后,闻鸣玉便出发去国子监。
    明明只是休沐一天,闻鸣玉再回来上课,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区别大概就是,放假前,他还以为自己揣着崽,几个月后会生下来,愁着怎么为人父,放假完,却是假孕了个寂寞,什么都没有,变化实在太大,大到让人怀疑人生。
    他坐到书案前,认真听着博士讲课。
    没过多久,博士叫了一个监生起来回答问题,他自信满满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博士没说什么,却看得出来他并不怎么满意,然后,他又点了另一个监生,恰巧叫的就是楚姝丽。
    楚姝丽毫不胆怯,娓娓道来。
    博士听了,不住点头,面带笑容,显然很喜欢她的回答,在她说完之后,连夸了几句。
    这位博士很少夸人,能这样说,证明他真的挺欣赏这个监生,觉得她很聪明。
    楚姝丽被夸了,自然心喜,克制着,嘴角也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在她前面回答问题的监生,则面露不甘,咬牙切齿,似乎觉得自己输给一个女子极其耻辱。他冷笑一声,和身旁的监生说了几句什么,暗暗点头,不知是密谋了什么。
    课间,他们就趁楚姝丽走出学堂,堵住了人。
    “女人就该回去绣嫁衣,乖乖等父母安排嫁人,做个贤妻良母,来国子监掺和什么。”
    “以为会答些问题就很聪明厉害了?若不是刚开放女子参加科举,对女子要求放得更宽,你能进得来?真是好命啊,就这么挤掉了别人的名额。”
    “别这么说,女人就是柔弱嘛,博士还不是为了照顾她,才捡些好听的说,不然她哭了怎么办,还得说我们欺负弱女子。啧,看看,这不眼睛都红了。”
    “哈哈,哭起来怪好看的,也有几分姿色,我要是去提亲,令尊会很高兴吧。”
    楚姝丽在来国子监前,就猜到了可能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会有人不接受她。虽然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气得想哭,可一旦真哭出来了,就让那些人更畅快了,她竭力忍着,转身就走。
    回了学堂。
    她低着头,但闻鸣玉还是在她快步走过时,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然后,那几个监生走进学堂,高声说着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应当三从四德之类的话,影射意味极其明显。不管是内容还是声音,都很是刺耳,令人不适。
    楚姝丽握紧拳头,身体气得发抖。
    闻鸣玉忍不住皱眉,“闭嘴!”
    那几个监生看了过来,面色不好看,“闻鸣玉,你是对我们说的话有意见吗?这些可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闻鸣玉冷下脸,一向温和的眼里竟透着几分凌厉,“一向如此,便是对的吗?当今圣上提出女子可参加科举,你若是对圣上的决议有所不满,大可直接去说,或者,我也很乐意替你转达。”
    这样一条罪名砸下来,那几个人脸色霎时白了,对闻鸣玉更是透出一分狠意。
    “我们只是讨论前人的话,闻鸣玉你可别乱冤枉人,倒是你那么急着帮楚姝丽说话,护着她,是喜欢她吧?”
    闻鸣玉嗤笑:“护一个人就是喜欢,那我哪天看到你摔一跤是不是千万别扶,不然就得被你造谣说喜欢你,那可真是令人反胃作呕。”
    “……你!”
    一旁卫宸听着这场对话,有些迷惑,也插了一句,“虽说有些地方我听不懂,但似乎你们是看不起楚姝丽?我是觉得她不如我优秀,可你们比她蠢那么多,哪里来的自信?”
    话不多的邵言也道:“通过践踏别人来获得优越感,真是可悲。”
    叶煦则拍案大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好久没见过那么没自知之明的人了,考核垫底进来的人嘲讽名列前茅的人,真是大奇闻,传出去得笑死多少人啊。”
    刚才他们几个欺凌楚姝丽,现在进了学堂,同窗一个接一个地反讽他们,言辞直白,不留情面,逼得他们脸色发青,仿佛天灵盖都要炸起来。哪怕是没开口的监生,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是不赞同和鄙夷。他们更加没脸再说什么,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书案前低头坐下。
    楚姝丽抬起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她又看向闻鸣玉,因为他是第一个为她说话的人,一脸的真诚感激。
    其他监生都纷纷说:“这没什么,本来就是他们的错,女子又怎么了,你那么优秀,比很多男子都要聪明,他们就是嫉妒你。”
    “就是,我们可是同窗,一起骂过玉木的兄弟姐妹!”
    大家一起嘻嘻哈哈,楚姝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很庆幸,自己鼓起勇气来了国子监。虽然有令人恶心反感的人,但还有更多很好的同窗。
    一天的课上完,闻鸣玉回了太极殿。
    因为白天的事情,他的情绪难免有些影响。不过,并不明显,至少三喜还有那些宫人都没有看出来。
    但穆湛回来后,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开心?”
    闻鸣玉本来没想说的,但听到穆湛这句话,心里突然就放松下来,有了倾诉欲,像是委屈难受的贝壳,对着信任的人打开了壳,露出里面磨疼了的软肉。
    他两只手懒散地放在桌上,趴了下去,脸对着穆湛的方向,压在手臂上,颊肉挤出肉乎乎一团,嘴唇自然也挤得嘟起了些,透着些许稚气。
    “就是今天在国子监啊,有人说话特别难听,看不起女人,明明是他们自己不如人,真是……好想揍他们一顿啊!”
    闻鸣玉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发泄地说想打人,穆湛却直接点头,“那就去揍,孤现在安排。”
    简直像极了纵容熊孩子的熊家长。
    闻鸣玉听完都呆住了,“……什么?”
    穆湛重复了一遍,问:“要去吗?”
    闻鸣玉下意识点头,都被穆湛牵着出门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皇帝、带他去打架?
    禁卫军乔装打扮,装成普通侍卫,跟在他们身边,还提前打听到了那些人的路线。
    下手没有过重,类似一种警告。
    穆湛带着闻鸣玉躲在暗处,在白天那些监生经过小巷时,穆湛把一颗石头放到闻鸣玉手里,然后站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牢牢包裹住,和他一起捏着石头,找准时机,一下用力扔出去,精准地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腿弯上,腿一麻,人就控制不住平衡,向前狼狈地摔下去,扬起一身灰尘。
    “你踢我?!”那人爬起来,转头瞪向他身旁最近的人。对方否认,他也不信,直接一拳反击回去,“不是你还能是谁?鬼吗?你是不是当我傻的?哈?!”
    这几个人本就是臭味相投的小团体,没什么感情,一旦起冲突了,其他人还会看戏,煽风点火。到最后,全都打成了一团,乱七八糟。
    一开始,是想套麻袋打一顿的,但闻鸣玉又想到,万一他们把这事怪到楚姝丽身上怎么办,毕竟刚发生矛盾,不管确不确定,都不妨碍他们迁怒。
    于是,改成了隐蔽些的做法。
    穆湛皱眉,觉得过于儿戏,没什么作用。
    “不如直接杀了。”
    闻鸣玉连忙摇头,这又太严重了。
    穆湛理所当然说:“敢妄议孤的决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闻鸣玉却觉得,“他们有错,但罪不至死。而且不只是他们,还有很多人对女子有偏见,杀几个人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穆湛理解闻鸣玉的想法,但他是上位者,考虑事情更冷酷。当一项新法案要推行开来,受到极大的阻力,最高效的做法就是杀鸡儆猴,震慑反对派,然后再以温和鼓励的方式,展露出新法案的好处,让他们慢慢认同并接受。
    建立在流血之上,是残暴了。但要大力改变,不撕下一层血肉来,等着那些守旧派主动同意尝试,恐怕还得等上几百年。
    以小见大。
    看起来只是几个监生不成熟的话语,但可以看得出他们背后家族的态度。
    穆湛自然不可能放着不管,说了开放女子参加科举,却不去落实,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说到底也只是把稀有的女学生逼回家里去。
    穆湛命人给祭酒递了话,让他看学生不能只看学识,品行也很重要。赵德全委婉地提了楚姝丽被欺凌的事,不用多说,祭酒就明白了。
    那几个监生都被请回家中,修身养性,来年再参加考核入学。表面上好听,实际就是被退学了。他们气得不行,父母还骂那祭酒怎么敢,一定要找他麻烦,直到被提醒了,这是圣上的意思,他们才立即消停,还给自家儿子禁足,全府上下都敲打了一遍,不许在外乱说。
    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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