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拉图把抹额摘掉,指着桌案道:“坐吧!”忠恕迟疑一下在案后坐好,福拉图在他身旁坐下,先给他倒了酒,然后持短刀切下一片牛肉递给他,忠恕大为惊异:福拉图真地变了,到底发生什么了?福拉图给自己倒上酒,举着碗与忠恕一碰:“明天还有事,今天我们每人只喝三碗。”忠恕问:“明天有大事吗?”福拉图淡淡一笑:“不大不小,来,先喝下去。”她喝完向忠恕一亮碗底,忠恕陪着她喝下去。福拉图问:“道士,你们道门相信有来生吗?”忠恕摇头:“我不信。”福拉图问:“是不信还是没有?”忠恕道:“我相信没有。”福拉图叹了口气:“唉,你就是不给人留一丝活路的恶鬼!”忠恕道:“如果今生都过不好,纵使有来生,估计还是一样。”福拉图眯着眼看他:“我现在彻底相信你不是道士了。”忠恕问:“为什么现在信了呢?”福拉图笑道:“因为你不像萨满和祆教那样用来生骗人。”
    虽然从小生活在道观,看着成道飞仙的画本,忠恕对三界神鬼前世今生这一套从不相信,他问福拉图:“你相信吗?”福拉图笑了:“我相信有鬼。”忠恕笑了:“就坐在你面前,是吗?”福拉图哈哈笑了起来,这一笑,把刚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忠恕经常把福拉图的笑和庭芳与宝珠相对比,庭芳含蓄、羞涩,笑时眼睛微微弯曲,宝珠灵动狡黠,笑时眼睛会睁大,逗你时往往自己先忍不住,福拉图最爱咧开大嘴哈哈大笑,最含蓄的微笑也会露出满嘴白牙。
    福拉图又喝了一碗,酒意涌了上来,雪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映衬着蓝汪汪一双大眼,分外娇艳,忠恕都看呆了,福拉图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得意起来:“道士,能做我的情人,你今生太值得了。”忠恕笑道:“我们还不是情人啊。”福拉图哈哈大笑,猛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道:“给你封印之吻,这就算定情了。”忠恕伸手一摸脸,沾了满手的油脂,笑道:“封住嘴不让吃饭吗?”受她的情绪感染,他忍不住也开起玩笑来。福拉图笑问:“道士,如果我不是特勤厢察,就是个普通突厥姑娘,你说我们会成为情人吗?”忠恕笑了:“你还是这样美貌如仙吗?”福拉图笑道:“可以不做大可汗的女儿,美貌不能丢。”她把美貌看得重逾性命,忠恕笑问:“那你还放狼咬我,拿着刀割我的肉吗?”福拉图哈哈大笑:“肯定不会了,我可能正在草原放牛,看到你骑马路过,一眼就相中了你这英俊青年,强拉着进帐,就要做一世情人。”忠恕笑了起来:“我们汉人都害羞,又重情,我估计自己不肯。”福拉图眯起眼睛:“那做一天情人呢?”她这神态,分明在挑逗忠恕,忠恕心口砰砰乱跳,不敢看她的眼,只怕她再加一句话,自己忍不住就要做一天情人。他忙倒了一碗酒,借着喝酒调息一下,强自按压心情,这一静,马上意识到福拉图今天如此反常,必定有事情。
    忠恕放下碗,给福拉图倒上酒,拿过毛巾,温柔地替她擦拭着嘴,问:“是否明天要推选大可汗了?”福拉图本以为要等来情话,没想是这事,点了点头:“大萨都已经请示了天意,明天就会产生新可汗。”忠恕心道怪不得,脱林和明天就会继任大可汗,她心里一定充满失望失落,她的命运将会立刻改变,脱林和很可能当场解除她的权力,再把她嫁出去,失去权力,对她来说无异于丢掉性命。忠恕心里充满同情与怜惜,伸手把福拉图拉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选谁当大可汗既然是天意,那就由天去做主吧。”福拉图笑道:“你不是不信上天吗?”忠恕把脸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揉搓:“我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当作天意接受。”福拉图拱在他的怀中,轻声问:“如果上天让我当大可汗呢?”忠恕心里一惊:她果然有这想法,这可大大地不妥!搂紧她的肩膀道:“上天不会让一个女人当大可汗的,中原不行,突厥也不行。”福拉图挣起头,仰脸看着他:“我是说如果,如果上天执意要让我当大可汗呢?”忠恕突地想起昙会指点的壕沟:她把脱林和挡在谷外,又在谷内布下重兵,真地只是为了保护圣山?不会是为了威逼訇们选她做大可汗吧?那样必定有一场血战,她做了大可汗会如何?真不敢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自己永远也不会接触她了。
    福拉图眯着眼睛逼问:“如果明天我成了大可汗呢?”忠恕顺口说道:“那你就让位,把大可汗交给别人做。”福拉图一怔:“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忠恕搂紧了她:“就当是为了我们吧。你做了大可汗,每天忙得要命,突厥、贵族、大唐,那么多的敌人,哪有过日子的闲暇,我们也做不了情人,你还是不要做了。”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没想到福拉图满口答应:“为了你,我不做了。”忠恕激动得搂住她,在她脸上不停地亲吻,福拉图双手乱推:“停手停手!我会把持不住的。”这是忠恕第一次主动亲吻她,他是真地被感动,福拉图螓首乱扭,不让他亲到嘴唇,忠恕双手箍住她的脸,在额头的发卷上深深吻了一下,这才放开。福拉图面色潮红,胸口一起一伏,喘着气道:“道士,你可要记住,为了你,我连大可汗都不做了,如果你背心负我,为了什么讲道的公主、好看的村姑移情别恋,就把大可汗的位子给我赔回来。”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大可汗的位子就是她的囊中物,可以随取随丢,忠恕想不到劝导她反把自己套住了,福拉图眯眼一笑:“知道严重了吧,最好专情一些。”忠恕心里苦笑:是不是又上了她的当呢?
    忠恕问:“你自己不做了,那支持谁做大可汗呢?”福拉图又投到他的怀中:“那我就不管了。我本想顺天意开天荒,做草原的女主人,既然你行使情人的权力,那我就完全放弃了,一会就祷告上天,表明我的心愿,谁愿做就让他做去。”忠恕又想到一事:“如果新可汗让你嫁人怎么办?”福拉图笑道:“那我就嫁了!突厥人总得听大可汗的。”忠恕呆了,福拉图笑道:“新可汗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把我嫁掉,你可得做好准备随我出嫁。”忠恕说不出话来,福拉图嘿嘿笑道:“你不会是想娶我吧?那是不成的,就算大可汗把我嫁给汉人和亲,夫家总得是王公以上吧,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忠勇候,爵位太低了。何况现在突厥本部分崩离析,为了笼络亲信,大可汗很可能把我嫁给本部的首领。”忠恕觉得血都凉了,福拉图笑道:“如果我是大可汗就好了。”忠恕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福拉图道:“大可汗自然有权让一个平民转眼间成为大贵族啊,可以先封你贵族爵位,再给你兵权,让你领兵建立巨大功勋,那样你就有资格娶我了。你让我放弃大可汗的位子,现在后悔了吧?”
    忠恕从没想过要娶福拉图,更宁死也不会做她的地下情人,但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心痛油然而生。福拉图离开他的怀抱,又给他倒一碗酒:“好了,别呆愣了,明天一早随我去大帐看新可汗。喝了这碗酒,回你的毡帐后悔去吧。”她催促着忠恕快走,没表现出一丝的不舍。
    外面还在下雨,值守的附离不带雨具,挺直地站在雨中,忠恕出了帐,刚好看到天空飞过一道闪电,然后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他冒雨回到自己的毡帐,只这一点距离,长袍就被淋得湿透,他脱下长袍搭在帐壁上。帐里的湿气很重,在雨季,突厥人扎毡帐都会注意防雨,帐要扎在高地上,如果没有高地,就用土垒起二尺多高的基台,在四周挖好排水沟,再在帐底铺上隔潮的牛皮,饶是如此,湿气还是会从地下冒出来,把卧具衣服弄得湿湿的,很是难受。忠恕心想明天脱林和就要成为大可汗了,那福拉图又会如何呢?真地坦然接受?那她又排兵布阵做什么?还有那些有继承权的突厥訇们,会为了大可汗之位与脱林和相争吗?忠恕心里没底,既然明天自己在场,无论出现何事,都要保护福拉图周全。
    这一夜雷声滚滚,雨下下停停,第二天推开帐门,外面还下着毛毛雨,谷地中有成片成片的积水,白色大帐像城堡一样矗立着,福拉图带着醒目的绿色雨帽,穿着防水袍,骑在马上,忠恕赫然发现一个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身影伴在她身边,好像是节特。在达洛和歌罗丹的引领下,福拉图前往大帐,马蹄不时溅起水花。

章节目录

北国漫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老画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老画符并收藏北国漫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