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清醒过来,看到福拉图正凑在脸前看着他,幽蓝的眼睛里满是欣喜。忠恕实在想不到福拉图会有这样的想法,突厥女人爱恨分明,爱得直接,恨得热烈,爱你要死,恨你要你死,但像福拉图这样的畸恋,比死还恐怖。忠恕对福拉图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怕,由自心底的怕,怕得要命,怕得不想见她,怕得不敢伤害她,去年回到大唐后,还多次梦见福拉图变身恶狼来扑咬他,第二个感觉当然是钦佩,她机敏权变,雄才大略,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也没几个比得过,可以说她就是突厥的李靖。难道没一点其它念头?没有担心过她的安危?自己真地没急着想见她?忠恕不敢想下去。
    福拉图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自己淡如轻风的一个吻,竟然把这个恶魔给迷昏了过去,不是装昏,而是真地晕倒了,能掌控狂野,驯服自己崇拜的力量,那种成功的感觉简直美好无比,她睁大眼睛,贴近忠恕的脸仔细瞅着:“其实你并不可怕,平静的时候还挺迷人。”忠恕这才知道她就像自己怕她一样怕自己,也许在她心里,自己也是恶魔。福拉图伸手抚摸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你很英俊。”忠恕怕她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放到一侧,轻声道:“天不早了,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你睡一会吧。”说着把她的身体扳过去,让她背靠自己,福拉图呵呵一笑:“我说做情人是将来,可不是现在。父汗和母亲的鬼魂还在草原游荡,如果我们亲热,他们将永远得不到解脱,我们也会被恶灵咒死。”她怕忠恕趁她睡着轻薄于她,忠恕双手搂住她,在耳边轻声道:“我知道,睡吧。”草原上传说,横死在外面的人,其灵魂会化为无形的厉鬼,四处寻找自己的亲人,家属必须在三个月后才能请萨满为他们招魂,树立石像,把石像当作尸体祭祀,这就是萨满教的安魂期,突厥祆教也借用这个传统。
    福拉图早就累了,这一天折腾实是她从没经受过,躺在自己“情人”的怀抱之中,被他双手紧紧搂着,觉得温暖而又安全,不一会就睡着了。
    忠恕心里万念杂陈,思绪百般,别说入睡,就是想进入调息都千难万难,他眼中最凶恶最残暴的突厥人,此刻像个小猫一般躺在自己怀里,刚才她亲吻了自己,还说要让自己做她的情人,他使劲地摇头眨眼,想搞清这是真的还是在梦中。千真万确!被福拉图咬过的手背还在痛着,多次梦见她要杀自己,咬自己,今天真地咬了,恶梦成真了。
    忠恕心中念头百转,每一个念头都无法持续,他本就不擅长理清思绪,此刻心中更乱,也不知被福拉图吻了应该是什么心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并不厌恶她。这个突厥最凶恶最美丽的女人躺在自己的怀里,打着轻呼,他凑得更近一点,想看清到底是不是她,白净的面庞,泛着金色的头发,深深的眼窝,挺直的鼻子,唯一不同的是脸好像大了,再一细看,忠恕找到了原因,福拉图无论何时头上都带着抹额,昨天自然掉落了,这样的福拉图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褐色头发在左前额打了一个卷,一缕秀发飘卷下来,贴在嘴边,显得妩媚而俊俏,比带束额更漂亮。忠恕明白她为什么终日带着抹额了,她不能让自己显得柔媚,别人可以觉得她美丽,但绝不能觉得她柔弱。
    忠恕正在胡想,突地心中一惊:怎么就想入非非了?难道忘记了这女人是突厥最大的骗子?她说达洛是她的爱人,说过将要嫁给托陆王子,这些话都是自己亲耳听闻,又有哪一句是真心的?自己完全地不顺从,反而引得她好奇,刚才那些匪夷所思的话,比她说给托陆的更不靠谱,无非又是一场算计,自己何必真当回事,自寻烦恼呢?他想闭眼调息,可刚闭上眼睛,脑海马上浮现福拉图深情款款的眼睛:那样诚挚的话,从没听她说过,难道真是骗人的?他就这样思来想去,心中一会一个想法,烦恼无比,而福拉图躺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酣,脸上浮着微笑,不是平素那种志得意满、暗藏杀机的笑,而是婴儿吃饱后满足的笑。
    福拉图翻了个身,把脸拱到他的脖子下,胳膊搭在他的身上,忠恕怕她受凉,把她的胳膊拿下,然后将她向自己怀里搂了搂,怀里一团火热,背后嗖嗖寒风,就这样冷热交加,坚持到天亮也没个准主意。
    东方欲晓,福拉图昨天累过了头,睡得昏天黑地,忠恕悄悄把手臂抽出来,起身往火里加了点木材,然后就想着如何准备食物,此时雾气虽然还没消散,已经能看清较远的距离,这里是片连绵起伏的山丘,面积不小,顺着小溪估计还有天地,他不放心福拉图,沿着小溪走了一会,在桦树林中打了一只野鸡就匆匆赶了回来,将野鸡洗剥干净,放在火上烤起来。肉都烤熟了,福拉图还没醒,忠恕坐在地上,此时才真正调息一会。他现在体能丰沛异常,简直不知道疲累,微微调息内力就已恢复,他有时心里暗想,如果清宁生练到天风掌教和达僧寿老道长那般境界,是不是就不用吃喝睡觉了?
    忠恕听到身后有些微响动,回头一看,福拉图已经坐了起来,只看她一眼,忠恕就知道往日的福特勤又回来了,道:“殿下,烤了点野鸡肉,您吃一块吧。”福拉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问:“道士,这里离大漠有多远?”忠恕想了想,昨天二人打马向西北跑了三四个时辰,马速不快,道:“如果一直向南,两个时辰就会进入大漠。”福拉图抓过一串烤肉,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准备好水,一会向南去找右领托。”忠恕一怔:她昨天被右领托部袭击,虽然侥幸逃了,手下附离必定伤亡殆尽,歌罗丹和努失毕也许已经战死,她刚从虎口逃出来,今天又要送上门去?福拉图不管他疑惑不疑惑,手一挥,示意他照办,忠恕无奈,只得把马牵了过来。突厥骑兵的马背上有三件东西少不了,一个是水曩,一个是弓箭,另一个就是食袋,忠恕取来水曩灌满。
    福拉图吃饱后来到小溪边洗漱,她刚掬起一捧水,望到水中的影子,突然怔了一下,伸手向忠恕道:“把短刀给我!”忠恕抽出短刀递了过去,福拉图对着水中,头一歪,抓着额前的卷发,短刀一挥,削去一缕头发,忠恕一看,那个妩媚的发卷消失了。福拉图向忠恕一指:“道士,把你长袍拿过来!”忠恕不知她要干什么,把自己的黑色布袍送到她面前,福拉图抓住长袍的下摆,短刀一划,削掉一小条,然后对着水面扎在额头,原来是制作一个简易的抹额。一条平平的黑色抹额,映衬着她的褐发白脸蓝眼,显得别致有趣。福拉图见忠恕看自己的眼神有异,瞪了他一眼,道:“走!”也不问忠恕吃东西没有,昨夜的温情没留下一丝的踪迹。
    走到马前,忠恕犯了愁,突厥战马配的都是窄窄的皮鞍,刚好够一个壮年男子骑乘,他昨天把福拉图担在身前,马鞍桥格得她受了不少罪,现在要两个人骑乘,只能把马鞍卸掉,坐在背垫上,但没有了马鞍,就不易控马,交战中如果战马不受指挥,骑者会很头痛。忠恕把马鞍扔掉,摆好马镫,束好马,先把福拉图抱上去,然后跃上马坐在她的身前,刚走两步,福拉图叫道:“道士,你不能坐我前面!我都看不到方向。”她一向尊贵,从没人敢坐在她的位前,忠恕道:“那你坐前面。”双手举着她的腰,把她移到自己身前,没走两步,福拉图又皱起眉头:“你坐在身后,我都不会骑马了。”忠恕苦笑道:“殿下,那您骑马,我在一侧步行如何?”说着就要跳下马来,福拉图道:“那也不行,万一你跟不上,遇到右领托的人我怎么办?”明显是为难忠恕,报昨天之仇,忠恕真想不出应该如何办,无意间瞥见福拉图耳朵一耸一耸,发现她是想忍住不笑,这才明白她是故意的,也不管其它,一手环过她的腰,一手执缰,催马向南。
    福拉图靠在忠恕胸口,哈哈直笑:“道士,一会遇到右领托的人,你就这样挥刀,我要看着右领托的脑袋滚落马前。”忠恕问:“为什么不北返,带了附离再去战右领托呢?”福拉图道:“有你在,要什么附离!”忠恕心道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杀不死的恶魔,哪里知道昨天凶险无比,运气稍差一分,两个人的小命就没了。忠恕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回去,又不能违背她的意志,心道如果真地遇到右领托的人,只能先远远地把她安置了,自己孤身迎敌,可不能再让她冒风险。
    马行飞快,福拉图丰满的身体不断与忠恕触碰着,长发飘荡,拂在他的脸上,忠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经过昨天的闹腾,二人虽然不是情侣,但距离确实拉近了,再也不是尊上与战俘的关系。福拉图见忠恕不说话,笑问:“道士,你是否在为我担心呢?”忠恕嗯了一声,没否认,福拉图不回头,哈哈笑道:“你这人就是老实,也不想想我福拉图的命多么尊贵,怎么会与右领托那小丑较劲!他多活个三年五载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忠恕一喜:“你是说他不在南边了?”福拉图道:“右领托既贪财又胆小,昨天如果把我杀了,他倒有可能呆在原地休整,可你大发神威,架着我跑了出去,他一定以为我去搬救兵了,哪会想到你把我领到小山岗上睡了一觉,吃了夜点,又双人单骑地回来了,他一定早早逃窜了,说不定当时就跑了。”忠恕心想确有这种可能,福拉图对右领托了解得更深一些,但她如此妄为,确实有些托大,万一判断不对,那不是自投虎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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