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萨都故事在草原上与天地和苍狼并传,他是突厥的人神,上通天地,下接帝王,冰蚕内力已登峰造极,近十年来,突厥几乎没人敢接他一招半式,此刻拳脚施展开来,如雷电闪劈,如巨斧开山,势猛招沉,只要沾上就会毙命。忠恕近年屡遇高手,特别是经过与武显扬生死搏斗,接战经验远胜从前,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对手,不求有功,更不求速胜,看紧了门户,将大萨都如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从容化解。帐内之人无不脸色发白,贴着帐壁不敢轻动,步真汗更是吓得双腿打颤,直接趴到了地上。
    大萨都见一路狂攻没有奏效,招式立变,从刚猛变阴柔,掌风拳劲都带着寒意。这些阴柔招式看似没有刚才暴风般的拳法凌厉,实则更加凶猛,掌风扫过,左侧帐壁竟然像被利刃划过一般撕裂开来,忠恕依然用山居掌应对。又是五十招过去,大萨都见忠恕就那几招掌法,反复使用,可就是无法攻破,于是收了拳脚改用指法。这路指法是他最得意的绝学,与陆变化的神仙指实有一比,指力强劲,疾狠迅捷,指端嗤嗤直响,当年武显扬也招架不住,而忠恕使的还是山居掌,三十招后,大萨都的指法用完,忠恕也不过多退了四步半。
    忠恕在代州与吉文操激斗数月,对技击之道的领悟颇有进展,朝阳宫武学虽然分为剑法、刀法、掌法、拳法等,招式迥异,实则各套技艺都以清宁生为基础,脉络相通,肌理相连,所以表面上他只以山居掌迎敌,实则整体朝阳宫武学都融于其中,一掌拍出,里面掺杂了掌力、拳劲、指力和擒拿,随敌变化而变化,不然区区七招掌法,变化毕竟有限,怎么能接下大萨都无穷无尽的招式?这个道理忠恕也是刚刚懂得。
    二人激斗,大帐遭殃,步真汗的大帐被他们两个的拳劲掌风刺得到处是破洞和裂口,里面的挂件和丝屏被吹得凌乱破碎,而帐顶更被大萨都的拳风打了两个大窟窿,忠恕被大萨都逼着,身形不断后挪,靠近帐门时,他猛地跳起,从顶洞中窜了出去,大萨都紧追而出,二人在帐顶又斗了起来。帐里的人这才感到压住胸口的气流松懈下来,那几个萨满首先跃出,哈罗斯特也急忙拉起步真汗窜了出来。
    通库斯等人在帐外听到里面斗得激烈,因被萨满阻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担心不已,忠恕和大萨都跳到帐顶来打,通库斯认得大萨都,见忠恕的对手是他,一下子就懵了。
    忠恕和大萨都在帐顶翻飞,二人身形看似轻盈如蝶,实则蕴含无穷劲力,大萨都连换三种绝学,忠恕被逼得自创了不少招式,依然不乱。大萨都斗得兴起,内力澎湃,须发似铁铸一般无一丝飘动,身上长袍则鼓动着,如铁甲一样发出“叭叭”声响。无论内力还是临敌经验,忠恕都要逊大萨都一筹,他沉稳应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虽然吃力,但依靠雄厚内功,犹能支撑。二人激斗半个时辰,过了三百多招,看似有来有往,攻守常易,实则忠恕一招也没出手,前期是有意防守,后期则是不得不防守,大萨都攻了三百招,无一招重复,忠恕对他更加佩服。
    三百招一到,大萨都击出一掌,收手后退,哈哈大笑,忠恕见他收手,忙抱拳躬身行礼:“后学晚辈段忠恕拜见大萨都!”他与萨满教关系非浅,虽然判断不清大萨都是友是敌,却不敢少了礼数。大萨都收敛笑容,嗯了一声,伸手一拂,道:“免礼!”拉住忠恕的手跳到帐下。
    二人刚一落地,那大帐轰地塌陷下来,步真汗的大帐顶部虽然结实,终究是用木头撑着,大萨都与忠恕过招化劲,都是把对方的内力引向脚下,不仅大帐的顶木,甚至连牛皮结绳都被强劲的内力碾压得粉碎,只是刚才二人激斗不停,就像有股劲气一直在托着帐形,现在他们收了内力,那帐顶就像粉尘一样散开了。
    忠恕见大萨都的几个手下都还倒在地上,忙跑过去解开众人的穴道。通库斯等附离见大萨都来到近前,纷纷单膝跪倒行礼。突厥人礼仪简单,即便是觐见大可汗也仅仅是躬身点头,不行大礼,颉利为显示自己的尊严,曾经想引用汉人的礼法,让贵族们行磕头礼,没料想首先遭到自己儿子们的激烈反对,只好放弃,萨满教也不讲求礼仪,通库斯等人对大萨都行跪礼,纯是出于对他的崇敬。
    忠恕向大萨都的手下行礼赔罪,他们不知忠恕是谁,但见他与大萨都斗得难分难解,而大萨都又十分高兴,纷纷还礼。那黄脸萨满是位列四河使者之首的饶乐河使者笛初录,其他几人是十地使者中的人物,萨满的地位纯由神意指定,并不依年龄、教龄和身手论高低,笛初录身手不逊查修普,但教中地位却要低于老阿和宝珠。
    忠恕把大萨都的手杖捡了起来,双手捧送过去:“早就想拜见您老人家,一直没有机会,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大萨都接过手杖,道:“我德行有限,遭受天谴,被逼得东躲西藏,不敢见人啊。”他一脸严肃表情,口气却是自嘲,忠恕道:“最近经常在西方见到金雕,我就料想或许能在这里遇到您。”大萨都微微点头:“金雕就是我的影子。”忠恕道:“我受福特勤的委派,随附离来办事。”大萨都扫了一眼通库斯等人,问忠恕:“你们是来带步真汗的吧?”忠恕道:“福特勤殿下说他和仆骨人勾结,让我们带他回去。”大萨都微微颔首:“仆骨人已被清除,你回去复命吧,漠南有变,你尽快去见福拉图,就说我已经接管了步真部。”
    大萨都在突厥的地位仅次于大可汗,远高于北厢察,他说不能杀步真汗,那就是不能杀了,通库斯等人站起身来,大萨都对忠恕道:“宝儿执拗,还会来圣山,你要照顾好她。”忠恕点头应允,不用大萨都交待,他早就下定决心照顾宝珠一辈子,他反复叮嘱宝珠一定要与庭芳呆在一处,大萨都却说她还要来圣山,大萨都是能看到未来的人,不会轻易开口,难道庭芳听说自己沦陷,要和宝珠一起北上吗?
    大萨都手一挥,算是告别,忠恕虽然还想再向他请教南太主的事情,也只得行礼作别。
    笛初录和那个使软剑的萨满代表大萨都送别忠恕等人,笛初录领了教主命令,一路上表情严肃,不发一言,忠恕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的失手生气,再一次向他道歉。笛初录内力与武功都不逊查修普多少,之所以在短短数招之内被击败,自是因为忠恕对带法非常熟悉,占了便宜,而他又过于轻敌。
    来到营地的边缘,笛初录停下了脚步,忠恕向他行礼,笛初录开口了:“年青人,你打败了乌兰的师傅。”忠恕连忙道歉:“晚辈无知,得罪大师了。”笛初录忽然笑了:“你害我宝带被毁,必须赔一条过来。”忠恕一愕,笛初录贴近他,低声笑道:“教主家里还有一条猞猁绒带,只有乌兰能讨要出来,嘿嘿!”忠恕不知他是真地索要还是在开玩笑,只得道:“晚辈一定努力。”这时通库斯上前向笛初录行礼:“小的拜见大师,请问步真部怎么了?”他受福拉图之命来处置步真汗,仅仅见了步真汗一面,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回去,不被福拉图骂死才怪,所以才大着胆子向笛初录询问。
    忠恕也想知道,笛初录不看他们,把脸朝向南边无人之处,道:“仆骨人不长眼,竟敢来蛊惑挑拨突厥部落,步真汗与敌人勾结,其部落被萨满圣教没收了。”说完摆摆手,自带着那个萨满回去了。
    通库斯更加迷惑,忠恕却基本明白,步真汗上次拒绝速哈林时就不坚决,来到喷查山后又反复,与仆骨人重新联系,被大萨都发现,萨满杀掉了仆骨人,控制了步真汗,把步真部收服了。大萨都最近一直在西方活动,他是碰巧发现了步真的阴谋,还是早就有备,那就不得而知了,他是神权的代表,却来控制一个突厥大部落,难道是想增加自己的私财?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但这事是萨满教的机密,笛初录八成还是看在宝珠的分上,才透露这寥寥几句。
    忠恕见通库斯一脸忧色,安慰他道:“没事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向福特勤复命了。”
    通库斯这才放下心来:忠恕说任务完成了,那任务自是完成了。他本就对忠恕心有崇敬,刚才又见到他与大萨都对战数百回合,还受到大萨都的嘉许,更认为他不是凡人,自己能与他一同出来办事,还有幸做了他的上司,实在荣幸,离开喷查山后,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歌唱个不停。
    忠恕一则兴奋一则忧虑,兴奋是因为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大萨都,自己的功力明显见长,竟然不比这个突厥人神逊色多少;忧虑则是因大萨都的那句“漠南有变”。漠南有了什么变化?现在已经是四月底,难道突厥已经与大唐开战了?双方胜败如何呢?对南太主是好是坏?还有大萨都为什么一直呆在西域?他又为什么越过职权,干预政务接掌步真部?而福拉图为什么也从关注北方转向紧盯西域?这些问题没一个能找到答案。
    通库斯一直在表达倾慕之情,忠恕则越走越忧心,只想尽快返回于都斤山,一旦漠南真地有变,他不能再离开南太主。心里有事,就觉得马慢,他不住打马,通库斯现在唯忠恕的意志是从,忠恕不眠不休,他也咬牙坚持,四天后,一行人抵达于都斤山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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