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变化向候君集辞行,候君集知道再也挽留不住,只得放人,他提出以个人名义给朝阳宫布施,陆变化当场拒绝。临行前,陆变化把忠恕叫到屋里,又把贺兰叫进来,道:“允儿,你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把符咒交给忠恕吧!”忠恕不知是什么符咒,贺兰苦着脸道:“陆道长,我正要告诉您,刚才我收拾行李,不小心把图纸丢落到水盆中,现在全污了。”说着递过一团纸泥来。陆变化笑眯眯地问:“是不小心还是太小心?”贺兰鼓足勇气,道:“陆道长,我…”陆变化不等他说完:“你想留下?”贺兰道:“我想多留一段时日,把图画好后再回去。”陆变化道:“你虽然入了道籍,但还没接受大坛戒律,一个月不见师长即算退教,你知道规矩吧?”贺兰道:“我现在知道了。”陆变化问:“还想不想了?”贺兰点头,陆变化摇摇头:“一个月内不许再到云州。”贺兰又点头。忠恕不知道陆变化让贺兰交给自己的是什么图,见陆道长允可他再呆一个月,心里也高兴。
    陆变化不让候君集相送,忠恕只得穿着便服,和庭芳、宝珠、贺兰等人送别三位道长。回到住处,忠恕刚想开口,贺兰说道:“忠恕,我不想再回去了。陆道长让我把梁师都的府库摸个清底,画成图交给你,我故意拖延,今天又弄污损了,就是想留在这里。”忠恕心道原来如此,贺兰热切功名,也许是阴差阳错才入了道,陆变化世事通透,哪能猜不到他的心思,允准他留下,可能早料到会他脱离道门。忠恕很喜欢贺兰,有贺兰在身边,自己多了一个得力助手,将来对抗梁师都更有把握。
    陆变化回山的第三天,苏定方回来了,安伯和康续赫然跟在队中,候君集大喜,在家中设宴款待二人,当天就命人把道长们曾住的别院整理一番,把二人安置到其中,专门加派了人手照顾,又亲自查看后才回去。忠恕带着庭芳和宝珠来看望安康二人,说到来此的原由,安伯闭着眼睛摇头,康续则不断苦笑,一个劲地说苏将军太厉害了,他不能不来。苏定方奇谋百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安伯和康续这两个老江湖带到了军中。
    自此候君集经常来见安伯和康续,礼数甚是周到,和二人一聊就是大半夜。忠恕见庭芳和宝珠相处融洽,也终于放下心来,开始专注图谋梁师都。
    树蝉鸣叫得最响的时候,云州的胡人开始迁徙,福拉图早在此前一个月就带着歌罗丹离开云州返回漠北,达洛将带领着柘羯护送胡人向西跨越草原大漠,返回西域。云州城里只剩下梁军和一万突厥骑兵,胡人刚出城门,突厥人就急不可待地冲进北城,开始抢夺胡人留下的财物,胡人虽然在云州居住不到一年,却是拖家带口举族迁来,现在要万里迢迢地返回西域,不能带走的东西自然很多,带队的素林特勤也不约束部下,北城一片混乱,柘羯原来的住营地竟然冒出几十处火点,胡天和可汗府的房子都被拆了,突厥人把抢来的木料、衣服、门窗、铁器、锅碗等,大车小车牛驮马载地运向草原。抢掠是突厥人作战的必有部分,如果没有得到财物,就算杀光了敌人,那也算惨败。
    梁军士兵看着突厥人在城里胡作非为,很是气愤,向梁师都告状的人就没断过,梁师都则一直呆在王府里,无论谁来,只要提到突厥二字,必遭他劈头盖脸一通斥骂。他不仅不替手下出头,还一天连发数令,严格禁止梁军进入北城,无论军士还是百姓,胆敢越过与北府交界的街道一步,立刻斩首。
    突厥洗劫北城,梁军愤愤不平,梁师都却如释重负,三个月前他向颉利告发武显扬袭击商队,暗地囤积了价值连城的宝石,颉利因此动了清除武显扬的念头,其中自然有许多不实之辞,武显扬死后,他最怕颉利追问宝石的下落,现在柘羯被福拉图收服了,胡人走了,又是突厥人抢了北城,他的人一个也没进去,当然可以推得一干二净。除了宝石的事,梁师都还有另一番考虑,大唐图谋他已久,他心里非常清楚,现在除掉了武显扬这块心病,也去除了一个抵抗大唐的得力援助,在冬季,突厥部落都要北返,几乎肯定大唐要趁机攻打云州,报去年引突厥南下的仇,所以今年云州的城防大意不得。他一方面加紧扩军,一方面想办法把突厥人留置在城中当筹码,唐军怕得罪颉利,一直不敢向突厥人动刀,素林这一万骑兵就是留下一半在云州过冬,唐军也不敢轻易进犯。在这紧要关头,梁师都当然不愿意得罪突厥人,他们抢点夺点,无非是些房木,正好利用他们的贪财禀性,引素林主动提出留守云州。
    那些被骂的人哪会知道梁师都的小九九,见梁王不为自己人做主,就去向梁洛仁诉苦。梁师都清除武显扬,梁洛仁自始至终参与其间,自以为居功至伟,可先是被父亲斥打一顿,后又被福拉图冷落,梁王这边处心积虑除掉了武显扬,却没从这场事变中得到一星好处,连胡人留下的残余也被突厥人抢掠一空。原来的北城是梁师都一力修建,暂借给胡人居住的,梁洛仁认为那就是他的家业,现在胡人走了,突厥人在其中大肆毁坏,把城池都给毁了,他哪能不气愤。
    梁洛仁年轻气盛,虽然知道梁王有禁令,还是想找机会教训突厥人,发泄一下怒气,哪知还没等他有动作,梁师都又把他叫去,指着鼻子痛斥一通,严厉警告他不准动突厥人一根指头。梁洛仁被父亲吵得满头是包,当面唯唯诺诺,说自己决不惹事,心里却极为不忿,从王府出来就去找自己师父冯瑞诉苦。冯瑞正独自坐在太尉府的书房里沉思,梁洛仁一进来就先发一通牢骚,冯瑞静静听完,轻声问道:“洛仁,你觉得只靠我们能守住云州吗?”梁洛仁一怔:“不就是候君集吗?败军之将,手下就那点人马,哪有胆来碰我们!”口气之大,简直视候君集如儿戏,冯瑞并不批评他,只是淡淡道:“你再想想。”梁洛仁对父亲很抗拒,对师父的话却听得进去,见师父并不赞同自己,脑袋立刻冷静不少:“师父,您认为大唐会增兵打我们?”冯瑞点点头又摇摇头:“很可能增兵,大唐天子养那么多兵,不会让他们白吃饭,但就是不增兵,我们也处于险境。”梁洛仁并不笨,刚才只是处于气头上,现在稍一冷静立刻想透其中利害:“我们专一防守,候君集是稳赚不赔。”冯瑞点头:“梁王现在最担心这个。只要我们与突厥人分开,立刻为大唐所乘。”
    冯瑞对梁师都的心思总是把握得很准,次日,梁师都就请他、李正宝、辛獠儿、林世一和梁洛仁到王府议事,议的正是如何留下突厥人。关于此事,梁师都在福拉图那里试探过,也通过史新台向颉利探过口风,无论福拉图还是颉利,都是不置可否。云州的秋季转眼就到,秋草一黄,突厥牙帐就要北迁,那时再谋划此事就晚了。
    过去梁王议事,他总是先让冯瑞等师兄弟几个说说看法,然后自己定夺,梁洛仁就是个看客,今天他破例先征询儿子的想法。梁洛仁见父亲的心思果如师父所料,就自告奋勇提出去突厥说服颉利。冯瑞首先表示赞同,李正宝三人见冯瑞都表态了,自然也没意见,于是最后梁师都拍板,让梁洛仁携带重金北上牙帐,务必让颉利把素林所部留置下来。
    颉利见梁洛仁带来几十车礼物,笑得合不拢嘴,大摆宴席款待梁洛仁,颉利和钵罗特勤、压玉果三人当场喝得烂醉,次日一整天都在帐中睡觉,第三天梁洛仁又去求见,还没开口,颉利就命摆上酒,把脱林和也叫来,又是一番痛饮,最后颉利喝多了,在帐中又哭又笑,自然又说不成事。梁洛仁心中着急,次日天不亮就在颉利的大帐外等候求见,等到日上三竿,近卫副统领染康告诉他,大可汗折腾了一夜,刚刚睡下,让他明天再来,梁洛仁无奈,只得回去。
    一连几天梁洛仁都去求见,颉利总有理由不见他,梁洛仁终于明白,颉利在故意躲他,他第一次单独来突厥办事,本想出个风头,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暗骂颉利贪财丧义,但又没办法,最后连史新台也不见他了,梁洛仁无可奈何,悄悄回了云州。
    梁洛仁踌躇满志去,垂头丧气回,进了云州城,他并没去向父亲复命,也没回家,而是直接来找师父冯瑞。冯瑞听完梁洛仁的遭遇,安慰他道:“这事太过重大,不是见一面就能谈定的,你能和大可汗同醉,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去必有结果。现在去见梁王吧,你实话实说,梁王不会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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