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听到军中起床号响了,忠恕被任命为代州副都督,却又拿不出正式的命令,只能算是候任之官,不是正式官员,候君集明确警告,他已经不是闲杂散人,军中号令森严,没有得到上司允许,不准出城,但参不参军务,由他自己说了算。忠恕心想反正自己既没兴趣,也听不懂军务,除非候君集有明确的命令,否则干脆就不参与。
    陆变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代州,吉文操一早就派贺兰过来叫忠恕,自然又是一场比试,忠恕心道这样也好,和道长们过过招,自己的功夫或可大进,再遇到武显扬梁师都等人就会从容一些。杜百年偶尔出来看一会,在旁边说几句风凉话,贺兰则躲得远远的,惟恐吉文操打得不过瘾,再拉他当陪练。
    吉文操在道家诸业中于武学用力最深,虽然清宁生内力在寺内不属顶尖,但各种武艺娴熟,招式最精,几乎每一个招式都有独到之处,有些看似平淡无奇,并不玄奥,但使将出来却让对手措手不及,收到奇效,忠恕受益良多,武学造诣又增厚几分。
    下午,候君集派人来叫忠恕,他来到正堂,只见候君集坐在正位,苏定方、于大春、陶标儿、周保库四人站立在案前,候君集一般凌晨提兵出营训练,过了正午引兵回营,与诸将谋议军务。候君集指着案侧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他是一等候,又是副都督,爵位与官职都仅次于候君集,比于大春等高多了,但他不敢坐,于大春、陶标儿与候君集年龄相仿,是他的叔叔辈,苏定方是他十分敬重的人,周保库更是庭芳的族叔,所以无论他是什么职位,都不敢失了礼节,向候君集行礼后,他站到苏定方的身边,候君集笑笑,也没坚持。
    候君集道:“忠恕,李元帅既然让你参与军务,今后所有的军中行动你必须有自己的主意,我一般不问你,但如果我们决心不一,你得提出看法。”忠恕只得点头:“我多向三位叔叔和苏大哥请教!”候君集道:“道长们有什么需要,你负责直接接洽。军务之外,如果你有什么动静,必须告知于我,不能擅自作为,军中不能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明白吗?”忠恕点头。
    候君集问苏定方:“北边有什么动静?”苏定方道:“梁师都没什么动作,梁军很少出城,柘羯倒训练频密,一天换两次防。”候君集皱起眉头:“这样耗费士力,不应该啊!”面对着强敌,让自己的士兵每天城里城外跑来跑去的,不仅士卒疲惫不堪,还要消耗军粮、马粮,装备的消耗也很大,一旦真正对敌,以疲劳之军上阵,极可能战败,武显扬是久经战阵之人,按理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苏定方道:“我也搞不明白武显扬为什么如此,确实没道理。”忠恕想起陆变化说这些胡人为复国而来,都是死士,道:“苏大哥,你可以让人看看,武显扬每天训练的是不是同一批枯竭。”候君集等人不解,忠恕把陆变化的话解说一番,候君集猛拍大腿:“必是如此,武显扬每天换人训练,每次出城的不是同一批人。”于大春道:“这人好阴险,名义上只有三四千士兵,谁都以为他不足为惧,实际上不止一万人。”候君集叹道:“此人真乃劲敌也!”
    候君集又问苏定方:“突厥可汗牙帐还在原地?”苏定方来到代州麾下,立刻成了他的第一智囊,首席悍将,比于大春、陶标儿等旧将更受倚重,苏定方道:“在云州西北,三天马程,牙帐周围只有七八千帐,比十天前少了一半。”七八千帐就是约有四五万骑兵,颉利大可汗点兵后,军力又散了开来,牙帐周围的骑兵从十多万减少一半。突厥如果要南下,一般都会把军力集中起来,从一个方向猛攻突破,军力散布开来,就是表明暂时没有大的行动,看来颉利去年入侵长安,在渭水逼李世民签订城下之盟,得到了大实惠,今年没有南侵之意,陈兵北方只是为了胁迫大唐履约,送钱输粮。但这并不就表示不会有大的行动,更不意味着边界太平无事,因为并不是每个突厥部落都得到了好处,或者得到它们认为应得的好处,突厥部落来到漠南后,常常擅自侵扰大唐北方,突厥大可汗也无力结束,这种事情即便在突厥与大唐交好时都没少发生。
    候君集道:“四五万也不是个小数目,定方,再向兵部追要五百匹马,组建一个骁骑营,先挑选军士,马匹一到立刻组建。”苏定方道:“现在进城的流民有一万多人,多数没有安置,能否从中挑选一些彪悍的进入军伍?”
    隋唐之时,将领所统带的军兵只能来自于府兵和天子交拨的禁军,自己不能随意征兵,只有在十分危急之时,才可未经朝庭允准征召百姓守城,一旦战事结束,禁军回防京城,府兵回归原籍,百姓则解除武装,各归乡里。去年周塞乡兵跟随候君集南下长安就是个典型事例,突厥北返后,周塞的乡兵必须返回原籍,然后候君集向天子上奏,准许他们加入行伍,这才有了典军。之所以有这个制度,就是怕镇守一方的将领们私自募兵,充实自己的力量造反,当年李渊就是以防备突厥之名,在太原悄悄招募军兵,才引起隋炀帝杨广的怀疑。候君集可不管这些:“只管招,一边招一边向兵部请准,如果不准,就学庭芳的做法,把他们列籍编为乡兵,到时守城。”于大春忙道:“是不是用快马报兵部知道后再发招兵令?这样稳妥些。”候君集手一挥:“天下有多少军州,每州有多少报备?兵部就那几个人,什么时候才能议到代州的事?你知道仗什么时候打?你能当颉利的家还是能当梁师都的家?招!就是我老候说的,尽管招,越多越好!”浑不把军规军制放在眼里。
    擅自募兵是大忌,候君集之所以敢冒险募兵,是因为他把李世民和李靖的心思看得很透,李靖注重军规军纪,即使立下战功,违犯军纪一样要受处罚,但天子李世民就不同,李世民貌似仁厚,骨子里就是枭雄本性,做事往往只求目的,不讲手段。忠恕带来的讯息,印证了候君集的判断:天子让自己重回代州,可不仅仅着眼于代州、云州这点前景,而是在布一局大棋,目标是要灭掉突厥这个宿敌,这是一场空前大仗,关乎大唐百年国运,只要能灭了突厥,你就是把天捅破,天子也会给个你天大的奖赏。去年他被梁师都联合突厥打得大败,代州城丢了,手下士兵损失殆尽,差点把老命也送掉,实是平生奇耻大辱,虽然因为驰救长安,功过相抵,没被正以军法,也是九死一生,他向天子李世民提出重回代州,不仅是想在跌倒之处爬起来,找回这个场子,还因为代州是最为靠近突厥牙帐的前线,将来必是袭灭突厥的主战场,来到代州后,他无一刻懈怠,念兹在兹的就是打下云州,进逼突厥,然而几场战事下来,突厥人还没参战,仅是梁师都与武显扬联手,他就没占到便宜,被迫向李靖请求增兵,李靖没派一兵一卒,只是送来四个道士,这四人真比一万人马还管用,陆变化提出的分化挑拨,先扳倒武显扬的策略很为候君集认可,两军相持着,各自等待机会。
    忠恕也感觉到李世民、李靖对突厥用兵的心情非常急切,突厥以势凌人,大唐君臣急于雪耻,那一定是场惨烈之极的战争,数十万人马压将过去,突厥草原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他想象不出来。
    忠恕在代州住了下来,每天除了与吉文操试招就是调息打坐,偶尔候君集会招唤他商议军情,也无大事,半个月过去了,陆变化一直没有音讯,云州城里也没什么动静,贺兰有点着急,而杜百年与吉文操则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从不提陆变化,道行深浅一眼即能分辨出来。
    陆变化走后,杜百年的怪话依然很多,晚上经常出去,回来一身酒味,自是又去和刘胜等人喝酒了,而吉文操每天就两件事,比武、调息。
    这一天杜百年和贺兰在旁观摩,忠恕和吉文操激斗了三百回合,忠恕正要向道长们告辞,只见都督府的值守军官急急走了过来,向杜百年道:“杜道长,门外有个自称刘胜的人要见您。”杜百年摆摆手:“不见不见,酒虫还没养好,瘾还没上来,天黑再见面。”那军官道:“他让我告诉您一声,馆子让人给砸了,他和几个兄弟被人打了。”杜百年一听笑了:“哈,被谁打了?”那军官道:“是当地的百姓。”杜百年撇撇嘴:“还典军呢!被百姓打了,真没用。告诉他,巴掌打在他身上,我揭不下来,晚上喝酒算我请客,我可不为他伸这个头!”杜百年和刘胜是酒友,刘胜挨了打,来请杜百年这个大人物替他出头,没想到杜百年根本不屑一顾。那军官正要走,忠恕道:“我去看看。”他觉得奇怪,军人与驻地百姓斗殴是常事,往往都是百姓吃亏,刘胜等人武功也算不错,却被百姓殴打,确实有点荒唐,刘胜是和他一起闯过突厥军阵的人,何况现在庭芳不在,如果她的亲人受到亏待可不好看,于是他就想过去看看,贺兰道:“忠恕,我也去。”他是个好热闹爱惹事的人,这半个月可把他闷坏了,杜百年也不阻拦,径自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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