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见他不言语了,道:“你别丧气,大勇,在我眼里,你就是世间最勇武的人。”忠恕苦笑道:“你损一损,再捧一捧,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宝珠笑道:“你现在才不知道,我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忠恕起身把药盛了过来,道:“现在你就是个病人,来把药喝下。”宝珠眉头微皱,忠恕以为她嫌苦,把她抱在怀里,左手揽住腰,将药举到唇边,道:“快喝了吧,这个雪藏百药药材很好的,你到现在还不觉得冷呢。”宝珠挣头看着他:“实在有点苦,难以下咽。”表情就像个怕痛的小女孩,很自然地,忠恕搂着她向怀里紧了紧,下巴摩着她的头发,哄道:“乖,听话,喝完就好受多了,药再苦,苦这一时,总比一直受冻强吧。”宝珠一脸无奈,皱着眉把药喝了下去,额头立刻就见了汗。忠恕用袖子轻轻抹去她头上的汗珠,不经意间闻到一股温馨醉人的少女气息,心头猛跳,这种气味在幽州台解她的软甲时嗅到过。自宝珠受伤后,忠恕一直把她抱持在怀里,输气按揉,贴脸摩头,须臾不离,但宝珠就像一块北冥寒冰制成的美人,抱在怀里只感到冰冷刺骨,又忧念她的伤势,忠恕心中不曾泛起丝毫绮念,来到营地后,宝珠伤势好转,他焦虑之心渐消,耳鬓厮磨之际不免心猿意马,好在他反应极快,意念刚起就立刻收摄心神,宝珠这次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忠恕一边自责,一边扶着宝珠躺好,然后盘腿坐在她脑袋旁,双手食指抵住她两侧太阳穴,想输气助她催发药力。真气一动,忠恕就觉得异样,宝珠的经脉中好像有一股力道在阻止抗拒,这种现象过去不曾有过,可能是服食雪藏百药后,她体内的冰蚕稍有启动,她的内功属于阴冷一派,与纯阳至正的清宁生内功天然相克。忠恕停了手,道:“宝珠,你静一静,心守丹田。”宝珠闭着眼不说话,忠恕重新运功,真气刚入太阳穴,立刻就被一股真气顶撞着向后退,忠恕心一动,收了手仔细查看宝珠的脸色,问:“宝珠,今天是否有人来过?”宝珠不睁眼:“那个萨满宾牙来拿法铃,让我加持他的法力,你没发现帐门上空了吗?”忠恕问:“没其他人了吗?”宝珠反问:“你想让谁来?”忠恕抓住她的右脉仔细探了探,跳动依然很微弱,他习惯性地去探她丹田,宝珠一把攥住他的手,眼睛大睁,喝问:“干什么?”忠恕见她脸色羞红,眼有怒意,心里明白大半,抽回手去问道:“宝珠,你,你的伤好了吧?”宝珠脸色更红,眼睛不看他,忠恕心里有了谱:“是你同门过来了?那些金雕是你们萨满教的?”宝珠不好意思地笑道:“被你猜到了。”忠恕问:“不会是你师父来了吧?”宝珠道:“就是他老人家亲自来了,还有护教使者。”忠恕问:“你的伤?”宝珠道:“师父以真力启动我的冰蚕,寒气不会再复发了,真气恢复还得一段,要慢慢养。”忠恕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让我高兴才是。”
    听说宝珠的伤好了,忠恕嘴上说高兴,心里竟然高兴不起来,宝珠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强行灌药。”忠恕道:“我怕耽误你的病情。”宝珠镇定下来,看了看忠恕,问:“大勇,我的伤好了,你好像不太高兴啊。”忠恕脸孔发烧:“哪有的事!你不再受苦,我也不用再消耗真气替你御寒,当然高兴。”宝珠道:“大勇,我不是有意骗你。这一段寒气侵袭,把我搞得愚笨不堪,还没想好如何告诉你,你就回来了。”忠恕心道这话还不如不解释,你就是在昏迷中也比我聪慧,哪会找不到措辞,他问:“你师父,他刚走?”宝珠点点头:“他老人家本想见见你,无奈教务繁忙,医好了我,立刻就走了。”忠恕心里发虚,他是大唐的人,进入突厥另有目的,而大萨都是突厥的首要头领,如果知道了他的底细,只怕立刻就要动手,而只看宝珠的武功,就知道大萨都的功夫有多强,他决不是对手,真要碰了面,真不知是何祸福。
    宝珠见他发呆,笑道:“嘿嘿,不要怕,我师父可没为难你的意思,相反他对你很有兴趣,说你可能是个奇才,让我带你去总坛见他。”忠恕心里更惊:“去见他?”宝珠笑得更厉害:“嘿嘿,都说了不要怕嘛,我哪会不知道你不敢见人,就找个借口帮你推脱掉了。”忠恕长出一口气,宝珠道:“正好教里传来急讯,非得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他只能遗憾地回去了,临走命令我养两天就回总坛。”忠恕心里一沉:她还是要走了。宝珠转头瞧瞧他的眼睛,坐了起来,笑道:“我说辛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受了伤,当然得好好地休养休养,教中的事务,您就分派他人去做吧,这冰天雪地的,我做起来也不方便。”忠恕一喜:“你不听教主号令,不怕受惩戒吗?”宝珠笑道:“师父就像我父亲一样,从不违背我的意愿,见我哭得厉害,无奈说了句: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吧,然后就走了。”忠恕笑道:“原来你使了嚎哭计啊,还真管用!”宝珠笑道:“大勇,怎么我一说不走了,你就眉开眼笑的呢?”忠恕心事被她看穿,索性实话实说:“不知怎地,虽然照顾你很辛苦,心里却高兴,一想到你会走,就觉得难过。”宝珠一向欺负忠恕老实木纳,不断取笑他,此刻听忠恕说出心里话,又羞又喜,她还是个少女,如果忠恕说话太过露骨,她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讲到这个份上,二人谁也不敢再说下去,忠恕起身做饭,二人默默吃过。忠恕再也不敢抱着宝珠睡觉,离她远远躺下,心情一直难以平复,凭感觉知道宝珠也没入定,两人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相继睡去。
    次日一早,速阔就过来叫忠恕,忠恕见他领了上百号人,带了兵刃,还有七八只猎犬,看来也律台俟斤放心不下,要彻底搜索东边的山谷,心道他们绝不会想到突厥神一般的人物昨天悄悄来过,反正现在大萨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结果,于是就跟着他们去了东谷。搜索半天,除了几行脚印,当然不会有其它发现,速阔不放心,又指挥着众人再搜一次。忠恕留在谷口看速阔等人搜索,只见突厥骑兵三五成群,在山梁上缓缓移动,山梁陡峭,突厥人骑在马上如履平地,相互之间配合默契,区区百骑,散布在诺大的山谷,竟能把各条路都封锁住,如果有警,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很难逃脱,看来突厥人不仅在草原上打仗厉害,在山地一样恐怖。大家折腾一天,毫无头绪,速阔兄弟回去向俟斤复命。
    忠恕回到毡帐中,宝珠正在打坐,她闭眼趺坐,双手各自捏诀,一在口鼻,一在心口,显然内息运转与清宁生不同,昏暗中,她好像被一团氤氲笼罩着,周身散发着隐隐的光辉,显得圣洁而又神秘。听到忠恕的脚步声,宝珠收功站了起来,道:“大勇,快来尝尝我做的烤肉。”忠恕道:“你的伤还没恢复,一心调息就好,这些劳力之事让我来做。”宝珠取过烤肉,在火上稍一加工,忠恕取过一尝,比自己做的味道更好,忍不住赞道:“你简直是厨艺天才,我再做一百年也追不上。”宝珠将信将疑:“真地?不会是想骗我继续做吧?”忠恕举着油手发誓:“绝对是实情!我要把这些全都吃下去。”宝珠道:“我也不会做,你走后我突然想到一句突厥谚语,就想尝试一下。”忠恕自然要问:“哪句谚语?”宝珠深深看他一眼,笑道:“如果想打开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撬开他的嘴。”忠恕问:“张开嘴就能看到心了吗?”宝珠咯咯笑了起来:“大勇,你装糊涂的本领见长啊。”忠恕道:“你心窍玲珑,我一点都跟不上,只能装作啥也不懂。”宝珠微眯了眼:“我怎么觉得你大智若愚,反倒是我一直被你装在套里呢?”忠恕笑了:“你以已度人,假想着别人都和你一样聪明伶俐,时时刻刻防着别人,其实世间能赛得过你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宝珠眉花眼笑:“这迷魂汤灌得,哈哈!幸好我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哈哈,不然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忠恕道:“我本就没什么阅历,到突厥后,更觉得事事不明,须时时向你请教,不然也不会担心你要离开了。”宝珠问:“原来我还是咨议备询啊,请问你有何事不明?”忠恕问:“你那天见了这些木柴,问我山上有树没有,今天去东谷,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不仅营地这边,周围几十里山上山下也只有一些短小的树丛,没一颗大树,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些呢?”
    宝珠看了看忠恕,道:“突厥人以牧马为业,逐水草而居,哪里有水,哪里有草,就奔向哪儿去,一般是夏季转往南方的牧场,冬季则转到大漠北方牧场。”忠恕问:“不应该是夏季往北,冬季向南吗?”宝珠道:“过去曾经是这样的,那时突厥是北方的霸主,不仅草原上的铁勒、薛延佗、昭姓胡国、坚昆听从突厥的号令,就是中原的朝庭也得年年进贡,事事小心,唯恐突厥骑兵南下,但在隋朝时,中原统一了,突厥却乱了起来,内部争权夺利,相互攻伐的事也屡见不鲜,实力受损后特别害怕中原的军队在冬季乘机偷袭,于是就把迁徙的线路颠倒了过来。”忠恕心道原来如此,想不到突厥人也怕汉人。宝珠道:“夏季到处是牧草,哪里有水草,突厥的战马就能踏到哪里,日行千里也是常事,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敌人侦知后赶来,他们早在几百里之外了,所以中原人绝不敢在夏季攻打突厥。但冬季就不行了,突厥部落必须聚在一起,天寒地冻,马不能战,一旦受袭击,损失太大,所以大可汗就带领部落转回北方,找个汉军无法抵达的地方过冬。”忠恕道:“于都斤山挡住了北方的寒风,山下雪也不厚,是绝佳的过冬营地。”宝珠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必须找避风的地方,最好是山谷,谷里谷外还得有牧草,这样的地方,即便在圣山脚下也不是太多,每年为了争这些营地,各部落都要打斗一番。颉利大可汗祭天继位后,强力压制突厥内斗,把各个营地公平地分给各部,如有不满的人,大家群起而攻之,所以这些年来大体太平,各部落还能过个安稳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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