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秦和老阿听到说话,知道史胡子醒过来了,立刻跑了进来。老秦拉着史胡子的手,眼泪直流,咧着嘴说不出话来,他和史胡子、老阿三人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古寺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同锅而食,共榻而眠,一起劳作,性命就像捆在一起,一损俱痛,看着史胡子的惨样,他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臂替他。史胡子眼泪涌出来,晃晃老秦的手,道:“老秦,我以后做不动活了,只剩一只手,连穿衣都困难,你得养活我了。”老秦笑着流泪,哽咽道:“你啥也不用做,我给你穿衣喂饭。”史胡子道:“还得端屎端尿。”老秦连连点头:“放心,我一定做。”史胡子咧着嘴笑道:“真是个孝子!”他恶习不改,刚捡条命就又调侃老秦,老秦道:“那个胡人真不是东西,下手真狠。多亏忠恕和老阿,不然你今天就过去了。”史胡子道:“肯定是老阿放了个大臭屁,把那些家伙熏跑了。”他被砍了一刀,痛得倒地翻滚,只看到忠恕猛扑过去与阿伍德的护卫激斗,旋即毒药药力发作晕了过去,后来陆变化出手解围,老阿偷袭斯执力索要解药,他完全不知。老阿骂道:“贼胡!”老秦道:“今天老阿出了大力,如果不是他,你我就不能说话了。老阿被你成天欺负,想不到和你一样是个大人物,还是个什么使者,功夫高得不得了,一出手就把那个说汉话的家伙制住了,逼那大胡子交出药来,不然…”史胡子仿佛看到天外飞仙,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老阿,仿佛不认识这个人:这个平素被自己欺负得一塌糊涂的挑水莽夫,竟然是个大人物,还有一身武功?老阿被他瞪得发毛,又骂了一句:“贼胡!如果不是忠恕死了命要救你,我才不愿意出手。”史胡子这才相信是真的,忍不住骂道:“老阿,你个贼突!真他娘能装孙子!你是个什么死者?不会是来自地狱吧?”老阿骂道:“日你大爷!”安仲期一直静静看着他们,被四人展露的亲情感动,人之相处,贵在真诚,他们性命相依,真诚相待,始终保持着纯真,这正是道门追求的无上境界。史胡子一笑扯动了伤口,痛得一咧嘴,老秦忙道:“你先好好躺着,我喂你吃点东西,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好好说,你也不用下山去了,说话的时间长着呢。”史胡子道:“我觉得肚子撑着呢,好像刚吃饱了东西。”安仲期笑道:“你吃下了三粒九炼九制的碧血丹,十天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史胡子苦笑道:“糟蹋安道长的宝贝了!”安仲期笑道:“小道也是他们骂来骂去的胡人,咱们总得有点袍泽之谊吧!”史胡子道:“安道长如果认我这个乡亲,我打蛇随棍上,就大大地高攀一下。你别觉得我们聒噪,我得抓紧时间,好好跟老阿说说话”安仲期笑道:“你现在就是说上一夜也不会觉得累,要不要我回避一下?”史胡子忙道:“安道长在场正好,正好与我们做个见证。明天还得再求安道长一件事,今天先探探您的口风。”安仲期道:“你这胡子,话都说出来了,还怎么探口风?”
    老秦亲眼见到史胡子断了一臂,流血过斗,只是睡了一觉就精力旺进,不停地说话,虽然安仲期说没事,他还是有点担心:“胡子,你还是阖眼睡一会吧,养养神,咱们说话的日子还长着呢。”史胡子叹口气,拉着老秦的手道:“你个糊涂蛋,长什么长啊!要散了!老阿躲在这里二十年,今天为了我露出野猪尾巴,他还能再呆下去吗?”老秦一怔:“那有什么不行?掌教又不会撵他走。”忠恕心头一紧,转脸看老阿,他和老秦都是纯性之人,少经世事,心机不及史胡子一成,虽然知道老阿是个大人物,也不知道大到哪去,还以为他会与过去一样挑水劈柴,和自己同吃同息。见老阿不言语,忠恕就知道事情要坏,眼睛一酸,又想哭泣。史胡子独手向老阿伸了伸,老阿面无表情,上前拉住他的手,史胡子道:“老阿,谢谢你!”老阿又来一句:“日你大爷!”仿佛要把过去受的欺负全还回去。史胡子不以为意,把老阿向自己拉近一些:“老阿,欺负你成家常便饭了,你走了,胡子以后欺负谁去?”老阿本想再骂一句,一张嘴竟然觉得自己也想哭,赶紧止住了。史胡子道:“你要走,忠恕也要走,只剩下老秦和我这半残废了。忠恕以后还能回来看看,你也要回来看看胡子啊。”老秦这会才回过神来,知道老阿也要走了,情绪一下子上来了,拽住老阿的另一只手,哭道:“老阿,真要走了?”老阿不敢看老秦,怕自己真会哭出来,忠恕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安仲期在旁边也觉得眼睛有点酸。
    众人心酸不已,一时无话。史胡子放开老阿的手,对安仲期道:“安道长,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行,先向您探个路。”安仲期道:“请讲!”史胡子道:“我年轻时罪行累累,作恶不少,差点恶贯满盈,这些您都知道了。我想加入咱们道门,和道长们一样修真求仙,不知寺里能否收留我。”安仲期道:“你虽然年青时做过糊涂事,但几十年的苦行,足以偿债消孽了。再者道家讲求动心,只要诚心向善,皆与道门有缘,掌教师兄绝无不收的道理。”史胡子道:“谢谢安道长了,能否请您明天就安排一下?”安仲期知道他想赶在老阿和忠恕下山之前入道,好让他们两个放心,于是道:“我去见掌教,请他示下。”史胡子道:“麻烦安道长了!”
    安仲期去找天风,这边四人情绪低落,半天谁也不说话。老阿拍着忠恕的肩膀,忠恕哽咽道:“三伯!”老阿道:“日月永分离!聚散终有期!”史胡子道:“这是突厥谚语吧?听着挺伤悲的。我的祖国也有句相似的谚语:无论相聚多久,最后终须别离。年轻时读着没什么,这会真是伤感。”他转头看着老秦,戏弄道:“老秦,这是读书人的雅言,你个大老粗,听不懂吧?”他故意调侃老秦,想活跃一下气氛,老秦抹一把泪:“我是听不懂,反正不是高兴的话。”史胡子慨然道:“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老秦,老阿要走,咱们得喝个大醉才是。”老秦道:“封山后就没人带酒上山,一滴酒都难找,哪能喝醉呢?”史胡子道:“情到浓时,喝水都能醉啊!老秦,你把我脖子上的链子取下来。”老秦道:“又说胡话,你脖子上光光的,哪有什么链子?”他们朝夕相处,赤裸相对的时候太多,谁身上长个痣都一清二楚,史胡子身无长物,老秦再清楚不过了。史胡子道:“过去光光,现在就有,就像这条胳膊,过去有,现在没有。”
    老秦分开史胡子的衣领,果然见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色的链子,向外轻轻拉出,下面竟然吊着一个碧绿的玉坠子,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史胡子抓过来递给老阿,道:“老阿,这是父亲传给我的家族信物,叫聚魂。据说我的家族是太阳神的子孙,这个玉件得自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里面蕴藏着魔力,在史国最为危险的时刻会显灵,历来与权杖、王冠三位一体,是国王身份的证明。父亲因为宠爱我,把它私传给我,这才使我动了乱心,唉,当年跟着我起兵的族人,事败后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哥哥没拿到这个,心里也不清净,现在我要出家了,留着它也没用,如果你有机会到西域,遇到我的族人,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最好交给一个叫巴尔得的祭司。”老阿道:“胡子,天涯茫茫,哪能那么巧遇到他们呢?”史胡子道:“如果三年后还没机会,你就找个奔向西方的河流,把它投到河中,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愿吧。”老阿道:“这个容易些,我一定办到。”
    说话之间,安仲期回来了,身后跟着法言,老秦和老阿向法言施礼,忠恕也站立起来。法言告诉大家,史胡子的入道请求已得天风允准,明天即可开设道场,天风还亲笔写了一封信,让忠恕下山后带给周塞的周典一,看来天风也已经准许忠恕下山去找独孤士极。
    第二天一早,陆变化带着贺兰送过来道袍、紫阳巾和麻鞋,忠恕和老秦扶着史胡子穿上,道袍显然是连夜做了加工,右边的袖子被裁掉,老秦又把史胡子的黄发修剪了一下,史胡子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显出一片庄严来,只是与老秦和老阿说话时,还是过去那副嬉笑嘴脸。
    史胡子竟然被达僧寿收在门下,成了天风法言的同辈,道号还是史蜀西。道场由天风亲自主持,天风给史胡子加仪袍,达僧寿赐给法器,老秦、老阿和忠恕在旁边观礼。忠恕看着二伯歪咧着身子拜老君拜师父,心里说不出地酸楚,二伯从此再也不是那个给他讲神怪故事,逗他开心的二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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