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出十里,就看到了前方的突厥骑阵,黑压压地一字排开,少说也有两千人。突厥骑兵一般都披挂黑色衣甲,只有领军人物才身披白色或黄色袍服,李世民看到有两人穿着白袍骑马立在阵前,身材高大的是咄毕,矮粗的是律特勤,两人身后各有一个熊一样强壮的突厥骑兵持着狼头纛,咄毕身后的狼头纛是白色的,律特勤身后的狼头纛为黄色,那史姓胡人骑马立在两个狼头纛的后面。
    距离一箭之地,律特勤挥动手臂,命令李世民一行停下来,刘文静刚要发令,李世民暗一摆手,示意继续向前,律特勤左手向下一摆,前排的突厥骑兵将弓箭执在手中,李世民依然不停,突厥骑兵执弓搭箭,瞄准他们。刘文静大为紧张,执疆的手中满是汗水,李世民浑不在意,直行至咄毕两丈之内才停下,律特勤脸都青了,刚要发作,咄毕左手平平一划,律特勤恨恨地瞪视李世民一眼,催马来到他身前,大声吆喝起来,前边几句刘文静还听得清楚,后面的就不明其意了,那胡人随在律特勤身后,并不翻译。隋军这边只有刘文静懂突厥语,但律特勤像似要报复他们不听号令,把话讲得拗口难听,又不让胡人翻译,故意要办李世民难堪。
    李世民把父亲的书信交给刘文静,低声道:“你把信和礼物带过去,也瞎喊几句,律特勤无论说什么都表示听不懂。”刘文静接过书信,示意执礼的骑兵跟上自己,在座马与律特勤交头时停了下来,双手捧着书信,用幽州话道:“我主唐公李渊,命我等送书信一封及礼物若干与咄毕王子及特勤殿下,愿我们世代友好,永保北境太平,愿突厥风调雨顺,大可汗万寿无疆,诸位殿下身体康健…”刘文静祝福的话说个不停,律特勤高声呵斥,命令他闭嘴,刘文静表情更加恭敬,依旧祝福个没完。律特勤回头看那胡人,那胡人双手一摊,用突厥话道:“全是汉人的敬语,祝福可汗、厢察与殿下身体康健。”刘文静心里暗惊,他自小长在幽州,幽州土话自成一系,与中原官话截然不同,它地的汉人几乎听不懂一句,想不到这个胡人竟然能猜出话意。他还要继续下去,律特勤却不再接受他的恭维,侧马抓过书信,刘文静手一挥,执礼的骑兵把礼物送了过去。
    律特勤手一摆,一个突厥骑兵打马过来,肩上扛着一杆卷着的旗帜,旗杆上端插着一只青色的狼头,比律特勤的要小几号。律特勤又吆喝几句,这次刘文静听懂了,是律特勤代表沙钵略大可汗向南伽于地可汗李渊授旗,勉励他努力作战,不要辱没大旗。刘文静在马上一躬身,双手接过大旗,突厥那边欢呼起来。
    突厥人生长在草原,无论男女,嗓门都粗犷嘹亮,上千人一起狂呼,人呼马啸,震耳欲聋。李世民看到小妹从何氏怀中探出脸来,惊恐地看着外面。
    欢呼声停歇后,律特勤说感谢南伽于地可汗把尊贵的女儿送给可敦,咄毕殿下将回馈重礼。李世民向李成点点头,李成手一挥,带着十个骑兵护卫着何氏与马车走向突厥的阵中,李世民别过头去,不忍看小妹。律特勤又呼喊几声,突厥骑兵从中间闪出一条道来,一队骑兵赶着一群马跑了过来,那胡人开口道:“咄毕殿下知道他尊贵的兄弟要南征,特赠送五百匹骏马以壮行。”
    李世民向咄毕抱拳表示感谢,咄毕扬鞭作答,领头的突厥骑兵把头马的缰绳递给刘文静,刘文静接了过来,引领群马回到隋军阵上。突厥那边吹响号角,咄毕与律特勤催马向北而去,一队骑兵带着李成等人追随在后,另有一队骑兵留在原地,这些就是要随同李渊南下的突厥附离了。
    送李世民出城后李建成就急急赶回晋阳宫中,想去向父母请安,但被侍卫拦在后院门外,李渊有令,不见任何人。李建成守候在门外,每隔半个时辰就让侍卫通报一声,一直到天黑李渊也不传见,李建成体会父母的心情,真心为他们难过,李元吉巡城回来,见大哥依旧站立在门外,干脆和他一起候着。
    戊时刚过,李世民赶了回来,见兄长与弟弟候在门外,也卸掉衣甲,站在他们身旁。李建成问:“一切顺利?”李世民点点头:“没有意外。”他把过程简单讲了一遍,李建成问:“那一千附离?”李世民道:“安顿到了城外,刘令已经命人送去我军衣甲,哄着他们换装。”让附离换装可掩人耳目,使李渊与突厥连结的事不致立刻败露,但突厥人抢掠成性,南下后如何约束他们可真是棘手。李元吉问:“二哥,突厥人说小妹是送给可敦的礼物,那是什么意思?”李建成也看着李世民,李世民摇摇头:“我也不明白,但看样子不会为难李成他们。我已经派人潜入突厥营中,有消息会报来。”李元吉又问:“那咄毕为什么要送你五百匹马?”李世民又摇头:“我也想不明白。”这事确实出他意外,李渊军中马匹奇缺,五万将士只有一千匹马,其中近半还是驮马,刘文静出城与突厥谈判时,李世民特意提出让突厥人提供战马,本想突厥人能送来一百匹就是个大人情了,没料想一下子得到了五百匹骏马。咄毕绝不是真心与他结为兄弟,也绝不是要帮李渊取长安,但一时又看不出背后有何阴谋,李元吉突然冒了一句:“原来二哥用小妹换了五百匹马。”李建成斥道:“胡言乱语!”李世民不吭声,心中觉得这个弟弟烦恶至极。
    天快亮时,李渊命人向兄弟三人传话,窦氏夫人刚刚睡着,让他们也去休息,辰时在大殿听命。
    兄弟三人准时来到大殿,刘文静已经等在那里,不一会,李渊到了,李建成见父亲气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李世民首先把昨天与突厥的会面讲了一遍,李渊听后沉默一会,也没多问,就向刘文静布置起兵准备,然后叫来留守府书记,拟定告示,准备择期发布。
    段举自接了李世民的命令,一直不敢离开北门,这几天城门开开闭闭,李家兄弟与刘文静进进出出,段举知道李渊起兵的日子不远了,他已决心追随李世民,马上就要跟着李家父子举兵,不做大隋的晋阳兵备副使了。这天刚过正午,刘文静的传令兵跑了过来,让他去李世民的府上会合。
    李世民的府邸就是刘文静原来的宅院。李渊出身豪门,家中人口众多,被任命为太原留守后,携带着老少四百余口来上任,原来的留守官邸已经旧小,实在住不下这么多人,杨广为了笼络李渊,特意颁布一道旨意,让他携带家眷居住到晋阳宫中。晋阳宫是天子杨广的行宫,按照规制,除了天子,只有晋阳宫监事才能居住在宫中,杨广把原任晋阳宫监裴寂降为副监,任命李渊兼任晋阳宫监,名义上是让他看守宫殿,实际上是给他优宠,示恩于他。李渊住也不是,不住也不是,最后还是刘文静出了个主意,让他在晋阳宫的最偏角隔出一小套院子,让李府的部分女眷居住其中,李渊带着夫人依旧住在留守府里,这样既不拂逆天子的圣意,又免除了秽乱宫廷的嫌疑。李建成随父亲住在宫中,李世民与李元吉都在外居住,刘文静与李世民交往密切,直接把自己的私宅腾了出来送给李世民。段举的府第就在东面,与刘宅一墙之隔。
    李世民正在厅中与一干人众说话,见段举进来,起身抱拳道:“段兄辛苦!”段举忙还礼:“不敢当。”其他人都向他点头致意。除了一个四十来岁的青衫儒士,屋中的人段举都认得。这些人是李世民近年结交的心腹,也无一不是朝庭的要犯,刘文静左首那个五十来岁的红脸老者叫长孙顺德,是李世民岳父长孙晟的族弟,因看不惯杨广的残暴,在东征高丽的途中与他人合谋造反,事败流亡。长孙顺德的下首是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此人名叫刘弘基,自小流浪江湖,偷鸡摸狗无恶不为,李世民却喜欢他任侠好义,与他私交甚深。另有窦琮、陈叔达等,都是犯事后逃到太原,李世民来者不拒,把他们收在自己府里,一有闲暇就聚在一起喝酒舞剑纵论天下,从没怠慢过一人。别人家中收留一个钦犯,往往藏着掖着,提心吊胆怕受牵连,李世民却毫无顾忌,朝庭追缉的人只要来投,他一律收纳府中,还经常与他们勾肩搭背,招摇过市,唯恐世人不知,并且只恨贼少,不住催促刘文静段举等人联络各地豪强,诱使他们前来太原。他三弟李元吉也是如此,私自在府中收留了不少豪杰。
    李渊早知天下将变,对世民兄弟的异行不闻不问,暗中纵容他们结纳英雄。早有风声传到杨广耳中,他派出多批人马到太原捉拿钦犯,所派之人不是被李渊用钱买通,就是在半道上被强盗袭击而死。那些强人盗匪听闻此事,纷纷前来投靠,段举几乎每次都在李世民府上见到新面孔。
    那青衫儒士一直对段举微笑,等众人打完招呼,他上前一抱拳:“少兄还记得长安萧瑀
    否?”段举一惊,瞪眼在他脸上瞧了又瞧,终于认了出来,抱着他的肩膀道:“世兄竟也到了太原!”萧瑀笑道:“听闻少兄得遇明主,我也来凑个热闹。”萧瑀可是当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真正的帝王之后,他是南朝梁明帝萧岿的儿子,大隋天子杨广正妻萧皇后的亲弟弟,入隋后被封为新安郡王,现任大隋中书侍郎,无论门第官职,都比李渊高出许多。段举出身山东名门,祖上曾为西魏太傅,族中高官鸿儒辈出,祖父段士廉是大名士,在嵩阳书院开馆讲学,人称嵩阳先生,当世许多名人出自其门下。萧瑀随兄长刚到长安时,隋文帝杨坚没有立刻授予他官职,他乐得清闲,做了个闲散的郡王,遍游名山大川,结交各地名士,十多年前曾到过嵩山,因其父梁明帝萧岿曾拜段士廉为师,他以再传弟子的身份向段士廉请教,在嵩山住过一年,那时段举年龄尚小,因为萧瑀长得极为端正,平日里宽袍大袖仙气飘飘,又舞得一手好花剑,所以印象很深。
    杨广登基后甚是重用萧瑀,南巡前升他为中书侍郎,命他坐镇长安,把守卫国都的重任交托给他,而他竟然出现在李世民府中,实是大大出乎段举意外。
    李世民在旁笑道:“萧侍郎是我表叔,却是你的世兄,今后可不好再称你段兄了。”萧瑀松开段举,哈哈一笑:“这可论不得,我四叔曾向嵩阳陈思先生执弟子礼,还低段少兄一辈,若从他这儿论辈分,我得叫少兄师祖了。”众人哄然大笑起来,陈思是段士廉的再传弟子,段士廉去世后主掌嵩阳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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