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格努斯·德·拉·加尔迪耶准备为康尼茨基公爵再倒上一杯酒,好多挖掘些有用的信息的时候,亨里克·波托茨基闯了进来。
    亨里克是奉他叔叔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的命令来找公爵的。使团达到了基辅安顿好后,老大人第一时间的就想去见见自己曾经的老朋友、正随时准备蒙受上帝召唤的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如果可能,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甚至希望能够说动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让其以遗言的形式定下与共和国议和的基调。
    而作为使团现任的副使,去递交请求正是康尼茨基公爵的工作。
    “阁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马格努斯·德·拉·加尔迪耶竟然还未离开,并且康尼茨基公爵还喝烂醉如泥,亨里克面色不善地问道。
    马格努斯·德·拉·加尔迪耶微笑着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面色如常地对亨里克说道:“哦,原来是小波托茨基。我请不要误会,我只是因为和公爵一见如故,恰好我们都是爱酒之人,所以坐在一起多喝了几杯。既然你有事找公爵,我就不先走了,下次得空再来。”
    说完,马格努斯还微笑着朝康尼茨基公爵举起酒杯示意。
    “好,就这么说定了,阁下。”康尼茨基公爵醉醺醺地回应了声。他还试图站起身送送自己这位新交的朋友,可公爵的酒实在是喝的太多了,他头重脚轻,还没站稳就又跌坐在了椅子上。
    马格努斯·德·拉·加尔迪耶施施然地离开了。亨里克·波托茨基看了眼烂醉如泥、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公爵,他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后丢下公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而当小波托茨基将康尼茨基公爵醉酒的事情告诉他叔叔的时候,正在考虑着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见面后该说些什么、遇到其他的哥萨克团队长又该如何的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一把抓下了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你说什么!康尼茨基这家伙和马格努斯在一起喝酒,还喝的烂醉如泥?”
    “是的,叔叔。”亨里克·波托茨基说道。
    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感到一阵的晕眩。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公爵。”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在心里骂道。
    老大人现在是一万个肯定,醉酒后的康尼茨基公爵一定对马格努斯说了不少关于使团的事情。而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只指望坏事的公爵没将自己几岁尿裤子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亨里克,”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甩了甩头,他对侄子说道:“既然康尼茨基公爵醉了,那么你叫彻辰去递交我要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会晤的信函。”
    “我已经叫彻辰去了,叔叔。”亨里克·波托茨基说道。
    打从公爵的居室出来,亨里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彻辰,并将信函交给了他。
    见自己的侄子如此懂得随机应变,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欣慰地点了点头。
    亨里克上前扶着叔叔重又坐了下来。这时,这位年轻人突然对自己的叔叔说道:“叔叔,您真了不起。若是其他人,肯定会将图布尔林和马格努斯统统拒之门外又或者同样笑脸相迎,因为沙皇俄国和瑞典都是共和国的敌人。可是您却对图布尔林友善有加,而对马格努斯冷眼相待。”
    亨里克·波托茨基一直希望成为像叔叔这样的政治家,他平日里也极力模仿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的行为和说话。这次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的行为,亨里克同样揣摩出了意思来。
    “亨里克,所谓政治,虽然是团结你能团结的所有人,但有时候也要分清,谁值得团结,谁不值得。。”重新坐下的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微笑着说道。他很欣慰侄子能看透这一点。
    亨里克·波托茨基认真地点点头,他牢记了这句话。
    “叔叔,我们虽然与沙皇俄国和瑞典王国都处于战争中,可沙皇对我国还是怀有善意的。所以我们和俄国人是可以谈的。具体到今天这件事情,假如让博格丹的儿子尤里继承了大酋长的位置,那么国王陛下和您所希望支持的维戈夫斯基就没有指望,可要是还是按照哥萨克的传统大酋长进行选举,至少维哥夫斯基还有机会。”
    亨里克继续卖弄着自以为领悟到的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精妙地手段,可他没注意到,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在听到他所言沙皇对波兰抱有善意时,脸色变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会这么想。
    但事实上,亨里克·波托茨基所言沙皇对波兰抱有善意倒并非是凭空捏造又或是臆想的,而是的确有事实的依据。
    1648年,在得知扎波罗热哥萨克起义后,俄国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罗曼诺夫的态度是支持波兰共和国的镇压策略,他甚至还派出了一部分军队准备支援波兰,但随着黄水河之战波兰的惨败,他便打消了武力支援波兰的想法。然而,面对赫梅利尼茨基派来告知波罗罗热哥萨克取得胜利的使节,沙皇的态度依然非常冷淡,应该说在扎波罗热哥萨克起义初期,俄国的态度是支持波立共和国的。
    科尔松之战后,哥萨克使节再次来到俄国,这一次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希望俄国趁波兰国王刚刚去世的时候联合哥萨克发动对波兰的战争,但沙皇又果断拒绝了。沙皇甚至把这一情报通报了波兰驻莫斯科的使节。
    虽然两次都失败了,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却没有放弃俄国这个潜在盟友,一直在试图争取沙皇俄国。但在1649年5月,沙皇再次给赫梅利尼茨基的回信中,沙皇劝诫扎波罗热哥萨克和波兰当局应当和睦相处,并表示愿意当双方的调停人。
    1652年3月,哥萨克的使节再再次抵达莫斯科,向沙皇传达了赫梅利尼茨基希望他接受扎波罗热哥萨克及其控制下的地区的结盟情愿。这次沙皇依然宣称要遵守波俄条约。甚至于沙皇还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那就是沙皇俄国可以把哥萨克们安置在顿河一带,从而彻底解决波兰共和国与哥萨克的纷争。这个异想天开的建议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理所当然表示拒绝。
    到了1653年,沙皇的态度终于有了转变。但这一次是因为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不再请求了,他警告甚至威胁沙皇,再不接纳自己他就要加入奥斯曼土耳其和克里米亚汗国。这两个国家都是沙皇俄国的敌人,对于这种你不要我我就投靠给你的敌人的无赖手段,沙皇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在当年的6月,沙皇才再次召开缙绅会议,最终同意接纳扎波罗热哥萨克。
    而与沙皇的亲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瑞典入侵波兰的初期,当卡尔十世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华沙前进的时候,扬·卡齐米日国王曾经向他致信,表示愿意放弃整个立陶宛换取和平。但卡尔十世毫不犹豫拒绝了。
    两相比较,波兰的一些政治家自然而然的觉得沙皇俄国比瑞典更可爱。瑞典入侵之初,哪怕是波俄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一些人就提出了割让斯摩棱斯克一带的国土以达到联俄抗瑞的目的。
    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极其的反对这样的言论,他始终认为,沙皇俄国才是共和国最危险的敌人。
    “亨里克。”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厉声打断了侄子的自说自话。
    “是,叔叔。”亨里克·波托茨基慌忙应道。他低下头,却见自己的叔叔正仰起头盯着自己。
    “叔叔?”亨里克心虚了,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亨里克,”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放缓了语调。他理解亨里克会产生亲俄的想法只是因为他太年轻,看问题流于表面。这是年轻人的通病,不能苛责于他。
    但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决定现在就纠正侄子都这一错误观念。
    “亨里克,你刚才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强的政治敏感度,叔叔很为你骄傲。可是有一点你却大错特错了。”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在说教前先是表扬了亨里克的长处,然后再点出了他的错误。
    “是什么?”亨里克问道。
    “亨里克,你要记住:瑞典王国并不可怕,但沙皇俄国才是共和国的心腹大患。”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说道。
    接着,深知侄子还不能理解自己这句话的含义的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对其详细解释道:“你说俄国的沙皇对共和国有着善意,可事实上,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五十多年前的共和国军队占领莫斯科以及后来斯摩棱斯克战争的惨败打疼了沙皇,再加上《波利扬诺夫条约》的规定,而且俄国当时恰好也发生了内乱,同时共和国虽然在乌克兰遭受了惨败,可国内的主力仍在,那位罗曼诺夫的沙皇这才不敢行此冒险之事。到了后来,共和国在乌克兰流干了血,下山摘桃子的机会已经成熟了,哪怕没有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一再情求援,沙皇俄国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一些贵族一样想着联俄抗瑞,可如果你有这种想法,马上给我忘掉。你要记住,并且告诉波托茨基家族的子子孙孙,沙皇俄国才是共和国最可怕的敌人。瑞典王国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它的军力、经济力和组织力在欧洲都是一等的,但虽然瑞典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强,但瑞典始终是一个小国,它的国土面积小,人口也仅有百万,其人力、军力、财力、物力是经不起长期的战争。并且瑞典的侵略行为损害并威胁了丹麦和神圣罗马帝国等国的利益,因此它取得胜利越多,其他国家受到的威胁就越大,他们就越不会允许瑞典做大。而且瑞典还是个新教国家,是不容于广大的天主教国家的。我国是一个天主教大国,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能够支持长期的战争。所以你也看到了,虽然一开始瑞典人狂飙突进似乎不可战胜,而我国危如完卵,可是琴斯托霍瓦修道院的一声炮响,全体波兰民族反抗瑞典入侵的决心被激发了起来,让人们知晓国破山河在,但即便祖国被四面围攻,可敌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你看现在,苟延残喘的是谁?”
    “是瑞典佬和那些卖国贼,叔叔。最后胜利属于共和国而不属于瑞典。”亨里克·波托茨基接话道。说到对瑞典的胜利,年轻人热血沸腾。
    “不错,是瑞典佬。”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继续教育侄子道:“可是沙皇俄国和瑞典王国是不同的。虽然他们的沙皇不如卡尔十世睿智、军队也不如瑞典军队有战斗力,可是俄国却是一个大国,他的国土面积和人口是欧洲第一位的,我们面对瑞典的优势在俄国面前,统统都变成了劣势。虽然我国的军事实力仍然强于俄国军队,可他们在引入了西式训练后也在成长,假以时日,我国在这方面的优势迟早会被弥平的。而更可怕的是,一旦我们同俄国人讲和,签订条约并承认了第聂伯河流域以及斯摩棱斯克属于沙皇俄国,那么波兰的东部边境将门户洞开,俄国可以以此为前进基地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位,而我国在失去了斯摩棱斯克后,将只能依靠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来抵挡沙皇俄国的入侵,这将拖垮共和国的财政。”
    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的话让亨里克·波托茨基冷汗直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我懂了,叔叔。”亨里克真诚地说道。
    年老的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对侄子说了这么多也感到头晕目眩,他想着躺下休息会。
    “亨里克,我去睡会。等彻辰回来你马上叫他来我的房间。”
    就在这时,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刚在念叨的彻辰猛地推开了房门。
    “大人,您快和我走,我听说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病情突然加重,恐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什么!”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腾”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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