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日头刚从东边跃起一半。一行数十骑,风尘仆仆来到医巫闾山外。
    为首一人身着锦袍,头戴金冠,面目英挺,目光炯炯。策一骑白马,悬一口古剑。虽满面有风尘疲敝之色,可年纪并不大。
    大略十六七岁而已。
    周遭骑士皆挺拔雄壮,数十骑而已,却隐有雄风萦绕。
    “启禀殿下,那赵壮士的师门必定在这医巫闾山之中。”
    少年身旁,一清癯中年望了望近在眼前的山峦,恭敬道:“那位赵壮士脚程非同寻常,等闲战马也远不能及。洪承畴派出的盯梢,早早就失去了赵壮士的踪迹。但根据沿途留下的一些痕迹,属下得出推断。”
    那少年闻言,不禁看了眼那绵延大山,微微点了点头。
    他虽年少,眼中神色,却颇为成熟稳重。
    道:“然则,医巫闾山虽非名山大川,却也绵延百十里,要从中找出一个人来,岂非是大海捞针?”
    却斟酌一番,眼睛一亮,道:“洪承畴不是说赵壮士要回山修道么,想必这山中必定有一座道观。来呀,分散开来,进山搜寻。这山里,必定有逃难的子民,他们一定有人知道。”
    “殿下英明!”
    于是数十骑,秩序井然,三五一队,便分散入了医巫闾山。
    小树林边,便就只剩下这锦袍少年,还有十人护卫。
    之前说话的那人便就开口道:“眼下日头将起,正是秋老虎回头的时候,天气太热。殿下千金之子,不若先找个阴凉的去处歇着。”
    那少年一听,不由笑了起来:“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不必担心。此地虽为建奴荼毒,却毕竟是我大明的江山。况且赵壮士一场大杀,那建奴早已胆寒,此时龟缩还来不及,哪里敢大模大样到这里来?”
    那人闻言,登时闭嘴。
    少年又道:“就在这林边歇着,等候消息。”
    言罢翻身下马,闲庭信步之间,自有龙虎之姿。没有那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孬种模样,反而英挺的紧。
    就在一棵树下席地而坐。
    浑然不觉地面尘土污了锦袍,倒是颇为接地气。
    余者十人见状,那说话的,便就带着两人陪在身边。其余七人皆四散开来,各自掩藏于周遭。
    背靠着树干,那锦袍少年忽然叹了口气:“大明积弱已久,正逢建奴猖獗、天灾频频之时。朝中又各争权夺利。置天下万民于不顾。父皇殚精竭虑,可高坐金銮,难免为下面的人所蒙蔽。我时常感叹时局艰辛,生怕不能力挽狂澜。”
    “殿下壮志,我等誓死相随!”
    周遭几人神色一整,露出神圣的神采来。一肩担道义的大气魄油然而生。
    “我自知尔等忠心。”锦袍少年笑了笑,又道:“然则你我皆凡人,力、智有限,这江山糜烂至斯,要挽回时局,何其难也?”
    说到这里,锦袍少年忽的露出一抹轻松之色:“难得天不弃也,降下这等猛士,一战而破建奴。若赵壮士能与我同心协力,何愁天下不能定?”
    周遭几人对视一眼,虽心有赞同,却也有争雄之心。
    那人道:“赵壮士虽神勇,毕竟只一人。殿下胸中有山河,赵壮士必定会欣然襄助。”
    “希望如此。”
    ...
    昨日赶回青云观,与师父叨叨絮絮半宿,心中许多疙瘩都已解开。
    于是赵昱打算今日便下山,与洪承畴一个肯定的答复。
    光耀门楣,传宗接代,对赵昱本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权力也好,美人也罢,在他心中,都不及青云观来的重要,都不及在师父膝下尽孝来的重要。
    但毕竟要对亡父母一个交代。
    赵家,不能在他这一代断根。
    大略就是一种义务。
    为人的义务,为人子的义务。
    一大早起来,赵昱先进山里,奔驰数十里,打回来一头梅花鹿。就在厨房里,叮叮当当操持一阵,做了一顿好肉。
    眼看日头从医巫闾山的背后跳出来的时候,赵昱终于要走了。
    一时间面对师父,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云老道微微一笑:“痴儿。”
    然后道:“去罢。”
    赵昱深深的吸了口气,跪在师父面前,拜了三拜,转身走出道观门口,却听闻耳畔有呼喊。
    站在崖上往下一看,就看见一行有数十人,正攀着山路,向道观而来。
    为首的几个,赵昱有些熟识,是山下村子的人。
    后面的,皆是陌生面孔。
    赵昱目力非常,定睛一看,不由眼睛微微一眯。
    青云道人也听到喊声,从观中出来,一眼之下,不由道:“来着非同寻常。”
    赵昱也看出来了。
    那数十人,个个身材高大、身手矫健。而且步履间,极有法度。即便是登山的小路,也能看出一些痕迹来。
    这样素质的一队人马,便是在洪承畴的军中,赵昱也没见过。
    青云道人哈哈一笑:“找你的来了。”
    赵昱轻轻点头。
    也不打算直接下山了,便就在观门外,与师父负手而立。
    片刻之后,这一行人终于来到近前。
    为首那几人远远就叫道:“青云道长,赵昱小道长,有贵人来寻也!”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面前。
    赵昱目光直接越过带路的几人,落在了那个锦袍少年身上。
    只一眼,赵昱就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特异的地方。不是他一身贵气,也不是他可能的身份,更不是他英姿挺拔,只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
    这人非同一般!
    赵昱眼中闪过一抹疑色。
    青云道人上前稽首一礼,笑道:“哪里来的贵人,竟找到这山野之间?实在是让老道心头不安。”
    就见那锦袍少年上前一步,拱手躬身,深深一礼:“长者有礼了。小子姓朱,京师而来,只为寻赵昱赵壮士。”
    青云道人心中一叹,拂袖扶起锦袍少年,连道不敢,一边面带微笑,道:“不知贵人来寻老道的劣徒,有何贵干?”
    那少年直起身子,目光炯炯,显露出非同一般的英姿,道:“一则赵壮士解了大明之危,不亲自前来,不足以表达心意。”
    “二则赵壮士一身本领,正该用以拨乱反正,匡扶天下。”
    说到这里,那少年看向一旁的赵昱,深深又是一鞠躬,无比诚恳道:“小王朱慈昊,忝为大明太子。今寻赵壮士,恳请赵壮士出山,扶危济困,匡扶大明!”
    “竟是太子当面!”
    青云道人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一旁赵昱也心中诧异。都没想到,竟是大明太子不远千里,亲自来了。
    青云道人稽首一礼,道:“太子的诚意,老道师徒两人,皆已知之。”
    然后就看向赵昱:“如何抉择,只看你自己。”
    赵昱既决定要下山,完成光耀门楣、传宗接代的‘义务’,便就不会拒绝。况乎还是大明的太子亲自前来延请?
    面子里子,都有了。
    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赵昱却打算先把事情说明白,勿谓言之不预也。
    道:“太子殿下亲来,我自不能拒绝。”
    朱慈昊于是正色:“赵壮士有何要求,可尽管提出。”
    赵昱便道:“洪督师曾说我,让我心有所感。我父母俱亡,只我一人。若我在山中修道,度过此生,便是不孝。由是我此番出山,一则为了传宗接代,让赵家不至于在我这里断绝。二者光耀门楣,使我父母在天之灵欣慰安息。”
    朱慈昊听到这里,心里只觉得这赵壮士果然是个直人。说的那美色权力,仿佛都是义务,完全不放在眼里。
    不过这位赵壮士,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非常人行非常事,又理所当然了。
    于是笑道:“赵壮士助大军破建奴,已是功莫大焉。此次进京,父皇定有重赏。光耀门楣不在话下。”
    又道:“至于传宗接代——大明万万里,什么样的美人,只要赵壮士看上的,小王保证为赵壮士说成婚事!”
    赵昱淡淡的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听凭殿下吩咐。不过须得教殿下知晓,若有一日,我要回山修道,殿下须得不能阻拦。”
    朱慈昊可不管有什么条件,只要赵昱答应,一切好说,只是点头称是。
    于是便下山而去。
    一路西南,奔京师而走。
    这一走,便是半月。一路上,赵昱对朱慈昊这位在他的灵感之中,极为特异的太子,有了一个较深的认知。
    朱慈昊只才十五岁,但胸中藏经史,腹内有甲兵。
    气魄端端非同寻常。
    有气魄,有决断,有能力,待人接物,行事准则,皆是自然而然。让人忍不住亲近。
    这样的人,又是太子,赵昱看来,若登基为帝,必定是个中兴之主。甚至功业更甚也说不得。
    同时,赵昱也知道了这位太子的一些事。
    朱慈昊从小就表露出了非同寻常的一面,一则甚讨的皇帝、皇后欢心,二则又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并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触及皇帝的警戒线,又在增强自己的力量。
    到现在,十五岁的太子,手底下已经有数百人死忠。其中有擅军略的,有擅谋算的,有擅治政的,各种人才,几乎无所不包,而且还万分忠心于他!
    从路上随同的这数十人一路上的表现,赵昱就能看出了一二三来。
    于是心中也有惊叹——这太子,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眼看京师将至,太子对赵昱道:“此前我韬光养晦,在人耳目之外,培养真正治国的人才。由是这天下,人皆知太子,却不知太子到底如何。”
    赵昱道:“如今太子殿下打算走上前台?”
    朱慈昊叹道:“不得不走上前台。若再晚几年,怕就要回天乏术啦。”
    赵昱默默的点了点头,只道:“你若为帝,对这天下,必定是一桩好处。我此来,只需满足我所需求,其他一概,听凭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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