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余思雅起床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清的。她刷牙洗脸后去了灶房,看见装粮食的五斗柜上了锁,锅里干干净净的,也没留饭。
    呵呵,这是给她下马威啊。
    余思雅淡定地出了门,去自留地里摘了一根水灵灵的黄瓜,洗干净,咬了一口,清脆多汁,勉强垫了垫肚子。
    不过光吃黄瓜也不顶饿,余思雅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家里的刀具都收了起来,菜刀、砍刀、镰刀都不见了。镰刀还能说上工需要带走了,菜刀和砍刀带去干嘛?
    余思雅琢磨了一下就想明白了,肯定是防着她。这些人连早饭都不给她留,那更别提买肉给她吃了,他们是怕她饿了,逮着家里的东西宰了就吃?
    他们可真是高估她了。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连鸡都没摸过,哪里敢杀鸡啊,原主也是个娇弱姑娘,没干过这种事,她只会吃不管杀。
    得亏他们把菜刀收走了,不然她可能还真的要提着菜刀头痛呢,他们这做法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余思雅跑出去,掰了一个比较老的玉米棒子回来,掰了些玉米粒丢在地上,引得两只母鸡咯咯咯地凑到她面前啄玉米吃。
    趁着两只鸡埋头苦吃的时机,她将玉米一丢,一把抓住了最近的那只母鸡。母鸡受到惊吓,奋力扇着翅膀挣扎,鸡毛乱飞,余思雅赶紧抓起从灶房里拿出来的谷草,将母鸡的翅膀和两条腿绑上,它总算不扑腾了。
    余思雅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母鸡就出门了。
    路上遇到了几个不用上工在家门口收拾柴火的老婆婆和一些玩泥巴的小孩子。看到她手里拎着母鸡,都觉得很奇怪:“思雅,你拎着鸡这是要上哪儿啊?”
    “五奶奶,早上好,我去公社呢。我爹妈不是心疼我,想要给我好好补补吗?可他们天天要上工忙不过来,我又不会杀鸡破膛,就让我把鸡拎到公社换点好吃的。”余思雅笑眯眯地说。
    五奶奶瞠目结舌,这老余家转性了?
    半晌,五奶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爹妈对你可真好。”
    “可不是,我爹妈是顶顶疼女儿的父母,这村里谁不知道啊,投胎到他们家可真是我的福气。”余思雅笑得一脸幸福甜蜜,“五奶奶,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公社了,不然待会儿太阳出来了,天气热。”
    “成。”五奶奶脸色纠结地看她走了,回头就跟隔壁蹲在自留地里拔草的老伙伴说,“喜嫂子,你说这老余家是不是中邪了,竟这么疼闺女。”
    喜嫂子知道得多一点:“什么疼女儿,是盯上了余思雅手里的五百块钱吧。”
    “什么五百块?思雅那丫头哪里来的五百块?”五奶奶诧异地问道。
    喜嫂子一脸了然:“你还没听说吧,昨天……”
    ***
    余思雅到了公社,直奔公社的伙食团去。公社没有国营饭店,只有公社政府有个伙食团,就两个人,一个厨子,一个打杂的,主要是给公社干部做饭,要是外面的人想吃饭也可以拿粮票去打饭。不过很少会有人去打饭,因为农民没有粮票。
    余思雅提着母鸡来到伙食团,找到厨子:“刘师傅,你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年代厨子可是走俏的工作,刘师傅长得胖乎乎的,胳膊上的肌肉虬起,面色红润,跟大部分面带菜色的农民大不相同。他的脾气跟他脸上的横肉一样,都不大友好:“你是谁,有什么事?”
    余思雅不惧他的冷脸,依旧不急不缓的:“刘师傅,是这样的,昨天周部长、魏主任、沈科长他们不辞劳苦,特意到我们村给我送我男人的抚恤金。我爸妈听说后,非常感动,硬要我把家里的母鸡拎过来,感谢这些一心为民的干部们。我说不用,周部长正直无私,肯定不会要的,我妈不同意,逼着我过来。我想一只鸡也不好送人,送谁被人看到了都是给干部们添麻烦,这样不好,所以想请刘师傅帮忙把这只鸡杀了,中午给大家添个硬菜,一人分两口,就当我一个心意。刘师傅,麻烦了。”
    刘师傅的脸色缓和下来。因为余思雅这话里透露出来了两个意思,一她是烈属,周部长都要优待她,自己得罪她没好处。
    二是这姑娘会来事,会办事。单独送某个干部母鸡,那不是行贿吗?但拿到伙食团宰了,一人两筷子,全公社的干部都吃了,这还怎么说?而且这姑娘说话也好听,比很多干部都会说话,瞧着就是个机灵的,她还这么年轻,说不定就有什么造化,没必要得罪人,况且公社干部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正直无私的,也有贪嘴贪便宜的,知道自己拒了这母鸡,心眼小的肯定不高兴。
    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刘师傅指了指院子的空地:“把鸡放下吧。”
    “谢谢刘师傅,你人真是太好了。”余思雅真诚地看着他,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那个刘师傅啊,我这起得太早了,还没吃早饭,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你放心,我不占公家便宜,我给钱,不过我没粮票,刘师傅这里方不方便给我兑点粮票?”
    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刘师傅虎目一瞪,凶狠地盯着余思雅。
    余思雅眨了眨眼,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水盈盈的,无辜地回望过去。
    刘师傅瞪了个寂寞,收回目光,瓮声瓮气地说:“两毛钱,一碗面!”
    “好嘞,谢谢刘师傅。”余思雅高兴地掏出两毛钱递给了刘师傅。
    刘师傅三两下刷干净了锅,舀了一瓢水在锅里,等水开后,丢了三两挂面下去,然后拿过一个大海碗,舀了一勺杂酱在碗底,再将挂面捞起来,最后撒点葱花,面无表情地说:“好了!”
    余思雅过来端面:“谢谢刘师傅。”
    刘师傅背过身,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余思雅也不在意,端着面到伙食团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开吃。一动筷子她就发现了,碗底的杂酱特别多,而且都是肉,估计是刘师傅他们早上吃剩的,自己留着开小小灶,最后便宜了她。
    不说别的,光碗底的这些肉都不止两毛钱,还不算肉票。这刘师傅可真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人,余思雅吸了一口面,小麦的清香和肉酱的浓郁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味。
    这是她穿过来后吃得最好,最舒心的一顿饭,这只母鸡送得值。余思雅最后不但将面吃光了,连汤都没放过。
    吃饱喝足,她去井边将碗筷洗干净还给了刘师傅,笑容满面地说:“谢谢刘师傅,面很好吃,我吃得很饱!”
    刘师傅接过碗口气还是不大好:“吃饱了就回家,我们要干活。”
    “好嘞,那我不打扰刘师傅工作了。”余思雅一点都不在意刘师傅的态度。他要能天天给她面吃,一直板着脸也没关系。
    吃饱了人的心情就好,余思雅美滋滋地出了伙食团,然后脚步一拐去了公社。她本来就想到公社探探干部们的口风,看看有什么空缺的职务,今天正好来了,省得再跑一趟。
    余思雅先打着感谢的名义,去拜访了周部长和魏主任。周部长那里有人找他,很忙,余思雅识趣,道了一声谢就走了,魏主任那里倒是清闲,而且同为女性,也好说话,余思雅留了下来。
    魏主任拿了只洗干净的搪瓷缸子给她泡了一杯茶,笑着说:“小余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也没作什么,都是周部长的功劳。”
    这话余思雅听听就算了,可不能当真,她一脸真诚地说:“不能这么说,魏主任可是咱们妇女同志的娘家人,昨天要不是你们,我可拿不回家里的粮食和抚恤金,真是太谢谢魏主任了,周部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魏主任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以后有事我还要来找魏主任你您呢。”
    谁不喜欢听好话,魏主任嘴角上翘:“小余同志你就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什么恩人不恩人,净瞎说。不过有一点你这小同志说对了,咱们妇联是妇女儿童的娘家人,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我现在就遇到了麻烦,没工作,主任能不能帮帮忙?余思雅很想这么说,但她清楚,小事情还行,工作这么大的事,别说魏主任没能力帮,就是人有能力,也不可能平白送给她。真要这么说了,前面给干部们留下的好印象就全没了,还会给人留个贪得无厌没有自知之明的愚蠢印象,所以这个事还得从长计议,最好让干部们主动想起她,觉得她是个可用之才。
    不过怎样才能让他们重视她,愿意给她工作呢?余思雅目光一闪,落到了魏主任桌子上的那叠报纸上。
    “魏主任,我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余思雅笑道。
    魏主任诧异了一秒,遂即又恢复了笑容,只是没那么热情了:“哦,什么事,小余同志你说。”
    余思雅指着桌子上的报纸说:“魏主任这里有没有不用的报纸,给我一些,我想拿点回家糊墙。”
    原来是这个,魏主任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以为余思雅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谁知道只是这个。她当即将那叠报纸拿了过来,递给余思雅:“够吗?不够还有去年的,我让人给你找。”
    糊墙只是借口,余思雅的真实目的是想通过报纸了解现在的时政,看看有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今年的报纸就行了。
    她笑着接过报纸,乐呵呵地说:“够了,谢谢魏主任,要是不够,回头我再来找你拿。”
    辞别了魏主任,余思雅出来时就碰到了冷着脸的周部长。
    “过来。”周部长把她叫道了院子下的银杏树下,指了指伙食团的方向,“你今天送了只鸡过去?”
    余思雅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我爸妈知道了昨天的事,想谢谢周部长你们,家里没啥拿得出手的,就让我逮了只母鸡送过来给大伙打顿牙祭!”
    听到这番说辞,周部长睨了她一眼,真有娘家人撑腰,她还会跑道公社来找他?算了,小姑娘一番好意,鸡都杀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抽完了手里的烟,周部长从口袋里摸了两块钱出来,递给余思雅:“拿着,我是党员,不能占百姓便宜,回去吧,你是烈属,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不要送东西了。”
    余思雅完全没料到周部长会是这个反应,很是过意不去,她本来是想跟伙食团拉上关系,趁机跟公社干部留个好印象,但没想到最后会是周部长给她买单。
    “周部长,这个钱我不能拿,我听你的,以后不送东西了,这次就算了吧。”余思雅赶紧拒绝。
    但周部长也是个固执的人:“拿着,你不拿我就送去给你爹妈。”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只能接过钱。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片土地上也许有许多顽固愚昧自私自利的人,但也有许多一心为公正直无私的人,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要改变这片土地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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