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显然没有消解小人的良方。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
    我认为,最根本的是要不断扩大君子的队伍,改变君子和小人的数量对比。一定需要有一批人,成为比较纯粹的君子,而不受任何小人生态的诱惑。
    君子的古代标准,也就是他们与小人的原始区别,我们的祖先早有教导。例如,“君子怀德”、“君子坦荡荡”、“君子求诸己”、“君子成人之美”、“君子和而不同”、“君子周而不比”等等。这些教导,对君子的风范、目标和生态作了经典描述。君子的现代标准,就要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系列全人类公认的价值标准,诸如人权、人道、民主、自由、互助、慈善、环保等等,并由此展现出更加关爱苍生、牺牲自我、温和坚毅、光明磊落的风范。
    真正的君子行迹,是一种极其美好的人生体验。只要认真投入,很快就能发现,自己什么也不害怕了。过去想做君子而犹豫,不就是害怕小人吗?一旦成了真君子,这种担忧就不再存在。
    不再害怕我们害怕过的一切。不再害怕众口铄金,不再害怕招腥惹臭,不再害怕群蝇成阵,不再害怕阴沟暗道,不再害怕那种时时企盼着新的整人运动的饥渴眼光,不怕偷听,不怕恐吓,不怕狞笑,只以更明确、更响亮的方式,在人格、人品上昭示出高贵和低贱的界限。
    此外,有一件具体的事可做。我主张大家一起来认真研究一下从历史到现实的小人问题,把这个问题集中谈下去,总有好处。
    想起了写《吝啬鬼》的莫里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根治人类身上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吝啬这个老毛病,但他在剧场里把吝啬解剖得那么透彻、那么辛辣、那么具体,使人们以后再遇到吝啬,或者自己心底再产生吝啬的时候,猛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剧场的笑声也会在他们耳边重新响起。那么多人的笑声使他们明白人类良知水平上的是非。他们在笑声中莞尔了,正常的人性也就悄悄地上升了一小格。
    吝啬的毛病比我所说的小人问题轻微得多。鉴于小人对我们民族昨天和今天的严重荼毒,微薄如我们,能不能像莫里哀一样把小人的行为举止、心理方式用最普及的方法袒示于世,然后让人们略有所悟呢?
    研究小人是为了看清小人,给他们定位,以免他们继续以无序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生活的各到各处,使人们难以招架。研究仅止于研究,尽量不要与他们争吵。争吵使他们加重,研究使他们失重。
    虽然小人尚未定义,但我看到了一个与小人有关的定义。一位美国学者说:
    所谓伟大的时代,也就是大家都不把小人放在眼里的时代。
    这个定义十分精彩。小人总有,但他们的地位与时代本身的重量成反比。既然专制极权和政治乱世造就了小人,既然庸众意识和恐惧心理助长了小人,那么,如果出现了一种强大的精神气压,使小人在社会上从中心退到旁侧,从高位降到低位,从主宰变成赘余,这个时代已经在问鼎伟大。
    我们的时代已经出现了一些好的趋势。快速推进的时代节奏,无限开阔的全球视野,渐渐使很多小人的行为越来越失去效用。前几年还在闹腾的事件,现在一看全变成了笑话。尤其是那些以折腾人著称的“大批判专家”,连名字也完全被人们淡忘。
    但是,我们的时代与伟大显然还有距离。大家已经发现,主要距离在于精神文化方面;大家没有发现的是,精神文化的创造者其实不少,却仍然被小人啃噬着。中国民众固然已经厌烦小人了,但是,以往很多年被小人扯来扯去的视线,至今还没有恢复仰望精神文化的功能。结果,小人被冷落了,而精神文化也被冷落着。
    我相信,这种双向冷落只是一个暂时的过程。
    最后我必须补充一个观点,才能结束本文,那就是:尽管小人在整体上祸害久远,但就他们的个体生命而言,大多也是可怜人。包括其中最令人厌烦的文痞型小人,无非也就是一些喝了“狼奶”的失败者和抑郁者。他们,还有被拯救的可能。
    冷落他们,搁置他们,然后拯救他们,这便是当今君子的责任。
    说到底,他们是在一个缺少关爱的环境里长大的一群,因此也应该受到关爱。我们鄙弃的,是他们以往的作恶方式,以及他们在历史上的集合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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